1月22日,北京DDC;1月23日,上海On Stage,钟玉凤+David Chen,蓝掉混种计划,琵琶与布鲁斯吉他的新花样。这是从2013年开始的一个合作项目。两年前,我和朋友们也曾策划“蓝·掉”到深圳和广州的演出,有很好的反响。我记得在深圳音乐厅演出结束后,好几位学琵琶的小朋友围着玉凤兴奋地问东问西,这的确是一个启发你对琵琶和蓝调新的想象力的音乐计划。
下面的文章,是乐评人马世芳在自己电台节目上访谈玉凤与David的文字整理稿,音频可以点击阅读原文收听,里面有蓝掉现场演奏的多首曲目。最后一首,马世芳忍不住抱起吉他,即兴"乱入"。
我很喜欢玉凤和David的性格,都古灵精怪,但玉凤萌,David酷。听他们和马世芳聊天,讲音乐,也真是享受。其实琵琶和吉他的合作之前两岸三地不是没有,但马世芳却感慨自己此前并没有听到过如此特别的结合 ,我们知道,他的耳朵当然是华人世界最厉害的耳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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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钟玉凤和David聊蓝·掉
马世芳:这首歌叫《冲绳宝贝》,来自Muddy Basin Ramblers泥滩地浪人2013年的专辑,你会听到一个有点熟悉又不太确定是什么的伴奏线条。那个声音其实是琵琶,这首歌是由David作词作曲,融入了冲绳的民谣,琵琶来自我们另外一位老朋友钟玉凤。玉凤跟David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今天我们的录音室会蛮热闹的,可能会有点失控,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两位打声招呼,欢迎David欢迎玉凤。
David、钟玉凤:嗨,大家好。
马世芳:刚才听到这首歌,我们很难想象当初玉凤是怎么样接了David的招,作出这样一件作品,因为泥滩地浪人成立蛮长时间,玩的都是土的掉渣的美国草根老蓝调,之前David也上过我们的节目,跟钟适芳一起来。我们也听玉凤讲过很多这些年,浪迹天涯跟全世界的音乐人交手,最后汇聚到刚才这个作品。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后来又怎么导引出最近发生的更奇妙的事情,故事很长,谁要先说呢?
钟玉凤:我跟David认识很久了,最早是林生祥的《临暗》认识的,我们去欧洲之前跟泥滩地浪人玩过好几场,大概到2013年,北美馆一个演出,我邀请David,第一次开始真正的一起玩儿。
马世芳:算是正式的同台?
钟玉凤:是,但一直没有特别……,后来David新专辑,我也参与录了两首,对。这次呢,我们是正式做一个计划,蓝•掉计划,是由另外一位适芳她的建议,琵琶和蓝调可以有正式的深入的对话,所以这次我们才算真的开始互相折磨对方。
马世芳:这个蓝掉计划的调,是掉落的掉?
钟玉凤:对,重力加速度,故意的。
马世芳:布鲁斯跟民乐尝试做融合,很多年前就有人试过。我记得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爱在他乡的季节》电影原声带,就有做这样的尝试,把乡村民谣跟布鲁斯做融合。像原住民90年代以来,把布鲁斯跟他们自己的吟唱整个融在一块,也蛮合的。可是蓝调与玉凤所从出的脉络怎么结合,我是第一次听到。我们之前跟玉凤聊关于这种跨界融合,听你也说过一些,因为融合的过程不只是旋律怎么样互相贴一贴弄一弄,因为背后的思考模式完全不一样,但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应该是蛮有趣的一次挑战吧?
钟玉凤:对,蛮好玩。其实跨界David有一个很好的诠释,我还蛮喜欢那个诠释的。
David:我不记得,我说什么?
钟玉凤:David说跨界是别人认识我们的方法,但其实我们心里不太常常想到这个。
David:对,我们没有很刻意想跨界,当然用跨界是个说法,是个很好的方式,但我们一起做音乐的角度不是从这里开始的,我们是算是朋友,我们从歌开始……
钟玉凤:我还蛮讨厌这个词的,因为被讲到烂,我们就是玩。
David:对,就是看每一首歌的可能性。
马世芳:我想有一些听众朋友可能还不太清楚两位的来历,要稍微交代一下。我们先介绍一下David,大家听他说话就知道,他不是这里 土生土长的。David的成长背景也让他有了到现在这样奇特的音乐的花果,自我介绍一下吧,我们从头认识一下David Chen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David:我是David,我是在美国出生长大,20多岁搬到台北来,然后就是不小心留了下来,不小心开始做音乐。
马世芳:要是你不开口,走在路上大家不会发现你是外地来的。
David:对。我爸爸妈妈是从台湾移民过去。
马世芳:他们是很早就移民到美国?
David:对,60年代。
马世芳:所以你是到了20多岁才到台湾,中文是到台湾学的?
David:对,所以我来台湾才开始学中文。
马世芳:那已经很厉害了,中文很难学。
David:我还在学。
马世芳:我们都是,我们都还在学,但David三十几岁?
David:我40岁。
马世芳:已经40了,真是光阴似箭。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还是比David虚长几岁。我认识David Chen的时候,就是看到他拿着一把吉他,在弹那种土的掉渣的老布鲁斯,我非常惊讶,因为在台湾我没想到可以看到有人在玩这种音乐,因为这种音乐是不要说没有市场,连听众都没有的,不要说卖钱了,连懂这个事情的人都不多。一般的布鲁斯我们大概还知道一些,但David玩的是二次大战之前的那种更土的,78转唱片时代的音乐。
David:对,我是有奇怪的味道。
马世芳:而且还在台湾纠集了一群气味相投的朋友,组了个团Muddy Basin Ramblers,乐队有人弄洗衣板,那是一种有点像jug band克难乐队的形式。
David:我念大学的时候,开始对比较老的蓝掉,民谣的音乐有兴趣,我特别喜欢弹布鲁斯,因为我第一次听Lightning ,就……我觉得很迷人。
马世芳:David在美国是住哪里?
David:我在俄亥俄长大,东北边。
马世芳:好像不是布鲁斯的故乡。
David:比较偏兰草,文化上算是南边,我是比较偏僻的地方长大的。
马世芳:乡村音乐跟兰草。
David:我就是一般的美国孩子,我是什么摇滚都喜欢。
马世芳:是,收音机里听的那些?
David:对,全部,可是我很喜欢Undergroungd,Newwave,重金属,电子的音乐都喜欢。
马世芳:反正就是同年纪的小朋友听什么就跟着听什么。
David:对,就是这样。
马世芳:有一天听到来自德州的老蓝掉Lightning Hopkins就被雷打到了一样?
David:对,其实我长大就开始喜欢蓝调和Jazz。
马世芳:就一路往回听了,差不多,我也是差不多就是这样。
David:我们年纪大。
马世芳:高中大学的时候就一路往回听,从此就跟同年纪的朋友聆听的那个路线分道扬镳了,然后就会做出像现在背景听到的这种。讲到泥滩地浪人2013年底出了这张唱片啊,非常有趣,不只是音乐整个回到古早时代的形制,甚至连录音的工法都是尝试要回到最早期的留声机时代的录音。
David:对,其实我们有个现实的原因,因为我们6个。6个人很麻烦,都是上班族要安排时间,Studio又很贵,所以就找自己的办法自己录。最简单的是用一两个麦克风,尽量做最简单的方式。
马世芳:这张专辑里面的歌绝大部分都是用一两只麦克风把它放在对的位置,所有的乐手一起来,这就是早期的那种录音方式?
David:对,一定要做现场。
马世芳:完全没有什么分轨这种事情,全部现场就开干。
David:对。
马世芳:但是这样做难度其实比较高啊。
David:很累。
马世芳:一个人出错全部要重来。
David:对,很累,我们很容易就,很累。
马世芳:玉凤当时在录音室跟他们一起在录歌的时候,那个现场什么状况,应该跟你之前参与的录音非常不一样?
钟玉凤:第一个就是摆位置,前前后后,因为你要人摆对地方,光是测试声音,就要花时间。
马世芳:因为没有那个推纽可以推来推去,只能自己挪前挪后。
钟玉凤:对,我被排在中间嘛,还不错的位子了,没有离麦克风多远,蛮好玩的,体验很有意思。然后也蛮紧张的,一个人错全部就重来,好玩就是一起摇摆,大家节奏不太稳也没关系,只要在一起就好,很好玩。
马世芳:是,今天会找两位来,当然也是因为我知道你们这个蓝掉计划之前进行了一段时间,从钟适芳的想法开始去摸索,然后慢慢找出可以玩的东西,接下来就开始办巡回演出,到现在也办了蛮多场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积累?
钟玉凤:我们从9月底开始练习。
David:然后第一场演出是11月底。
钟玉凤:正式演出是12月,11月底有一个首发会,那天庆祝David第一次投票,他超兴奋的。
马世芳:真的,你可以投票了,恭喜,我那天在香港投不了票,谢谢你,帮我投,我们应该投的同一个人。
钟玉凤:他非常开心,首发会的时候就非常开心,正式演出是12月,也去了深圳和广州。
马世芳:对,整个一圈玩下来,应该也累积了心得。待会儿我们让玉凤多说一些,包括向还不认识你的听众朋友介绍一下,哎呀,玉凤可是手上拿的不是宝剑而是琵琶的女侠,太有意思的故事。在那之前我们再来听一首歌,也是来泥滩地浪人2013年的专辑这首歌叫做《当你安抚我入眠》,这也是玉凤有参与的录音。背后的故事还更厉害,玉凤给我们说一说这个。
钟玉凤:这个曲子刚好也是拿来给David听。因为蓝掉,我也创作了一些歌,然后David用他的方式合进来。我写了一首《7拍子》,就觉得有折磨到David的感觉。
马世芳:七拍的布鲁斯我也没听过。
钟玉凤:其实我写这个《七拍子》,刚你们听到这一首,是我2008年在德国一个驻村计划,我当时跟很多音乐家一起合作,这首是跟外蒙古的音乐家,还有一个印度的打击乐手,德国的钢琴乐手一起录的,他们的民谣就是五拍子,我当时大受打击。对,就很困难啊,对于我们汉族这种传统音乐……
马世芳:是,我们的节拍跟思考方式完全不是这样的。
钟玉凤:是啊,这奇数。
马世芳:琵琶又来了。大家数数拍子,听众朋友数得出来吗。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
钟玉凤:对,你看,当时就因为太紧张,因为五拍子,对我不是很容易,然后我一直在数拍子,我非常怕跟丢,但其他音乐家简直是上天下海无所不能,他们要干吗就干吗,我呆呆傻傻,我就只能弹一点旋律,其他的时候就晾在旁边。
马世芳:这算一个蛮重要的开眼,去欧洲驻村是在德国,这首曲子是自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一块玩音乐。在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就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
钟玉凤:得拿出看家本事。
马世芳:这就要延续到下一个话题了。要请玉凤自我介绍一下,绝大部分人包括我在内,想到弹琵琶的女生,马上想到温柔婉约的国乐女孩,还有古时候吕秀菱不是也拿着琵琶。你知道吕秀菱年纪也不太小了。
钟玉凤:吕秀菱应该是我上一辈,我小时候常看到她,她很优秀的。
马世芳:对,我们哪听得出来,我们就记得她很正点。我们看到玉凤,玉凤人长得漂亮,然后拿着琵琶,我们就会先入为主,觉得温柔婉约,但她开始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我第一次玉凤在现场的演出,我就觉得这是琵琶界的Jimi Hendrix,但这样说可能还把你看小了。
钟玉凤:因为什么你会想到Jimi Hendrix?
马世芳:因为上天下海啊。
钟玉凤:你知道吗,我到美国演出,一下台,就有观众来说,你这个跟Jimi Hendrix的音乐很像。我那时候还不晓得Jimi Hendrix是谁,我还到了诚品,买了一个他的CD回家放。哈,我想怎么会是跟琵琶一样。
马世芳:我想不是说旋律或者音乐风格,而是那个气场。气场太强大了,然后完全颠覆我们对这个乐器以前的印象。就是Hendrix他重新发明了电吉他,玉凤让我们重新知道了原来琵琶可以这么猛,而且还有它的细腻在里面。但这个过程绝对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我们知道在台湾,玩国乐玩民乐整个养成的背景听得东西接受的教育,怎么会后来一路把自己的路线扩大到现在我们听到的这些领域里面去?
钟玉凤:主要就是因为我对后来国乐的形式我没有那么大的热情,我确实就是没有那么大的热情跟那么大的兴趣。我觉得反复同样一个方式在做,然后我就觉得这好像不太是本来我学音乐想要的。
马世芳:当初会开始学音乐最早是想要?
钟玉凤:要干吗是吗?没干吗,就因为我妈妈上班,没人管我,然后乐团那时候不用钱,完全是这种状况,所以我们在那边玩,后来因为玩的不错,老师就鼓励去上所谓的个别课,家里又没什么钱,但是老师找了一对一的老师我们不好意思说不,我就跟我妈说妈,老师一堂课1400块,我妈说这样子,那好吧你去好了,然后又碰到很凶的老师,就只好学下去。
马世芳:这一路下来假如中间没发生什么事的话,那是有一个既成的路线对不对?一路玩下去会走到什么样,之后可能去国乐团上班,或者在演奏圈子里面有一些固定的演出机会啊,或者参与录音当session乐手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你完全没有走这个路线。
钟玉凤:对,我没有。2002、2003年那时候我碰到一个蛮大的瓶颈,一直弹一样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很厉害,但其实很无聊,有一种快腻死的感觉,你知道每天弹那种东西弹到下台我都快吐了。
马世芳:真的?
钟玉凤:真的,是真的。我快疯了。刚好2004年那一年冬天我邀请林生祥上一个广播节目,我跟生祥认识很久,但我们也没有真的玩过音乐,上完那个广播节目,他说玉凤我有事情要跟你谈谈,那时候他想做《临暗》,好,所以我就跟生祥玩了一个《临暗》专辑,最后认识大家是因为大大树音乐图像,认识钟适芳,之后适芳就鼓励我用琵琶创作,这是契机的开始,刚好也开始认识David,开始认识很多不同音乐家朋友,我觉得如果说有一点点的生涯,其实从这里开始的。
马世芳:所以契机来自林生祥跟你相遇,然后邀你参与他单飞生涯的第一张个人作品。那张专辑真的蛮有趣的,因为从《临暗》开始,生祥放弃打击乐器,一直到10年后他才找到了政君(林生祥乐队鼓手)。
钟玉凤:对啊。
马世芳:所以这个事情现在回头看起来,真的是……
钟玉凤:我们余毒不小。那时候我觉得还蛮好玩的,他说你们这个“呼吸”不错。
马世芳:讲到这个,我们来温习一下生祥当年那张专辑,现在让生祥讲这张唱片,他们已经又想了更多了,境界又不一样了,但现在听我觉得还是蛮过瘾的。
钟玉凤:我觉得很想笑。
马世芳:你现在听到的是来自1936年的录音,Robert Johnson演唱Sweet home,Chicago,放这个歌当然是要呼应今天的另外一个大主题,就是David Chen跟钟玉凤的蓝掉计划。刚才听玉凤说了,她之前怎么去挣脱每天弹的要吐的音乐,从林生祥打开了你另外一扇门,接触到大大树音乐图像的钟适芳,通过钟适芳认识了一群全地球最厉害的音乐人,然后展开了一趟冒险之旅,这个冒险之旅走到了2014年,跟David Chen开始了这趟蓝掉之旅。David不只是布鲁斯,所有土的掉渣的音乐,你大概都有一定的掌握跟熟悉。但对玉凤来说,就是相对比较陌生的领域,所以一开始你是怎么进入这个部分的?
钟玉凤:对,刚开始找不到门进去,不知道怎么弹进去,一开始有一点困难,那时候跟David合作两首嘛,不过那是他的创作。我跟他玩以后,去买了《蓝调100年》。
马世芳:我知道有那么一本。
钟玉凤:我才知道原来蓝调是12小结和弦的流动,然后才知道它的一些结构。
马世芳:假如听摇滚乐长大,大概就会听到某些线条就知道原来是这个,但对玉凤来说相对比较陌生,所以就要从头来过,所以最早打动你的到底是什么?
钟玉凤:其实蓝掉的旋律有点像传统,那种小调的,那种声音结构,第五音再降一个音。旋律其实很传统,你不觉得跟客家音更像吗?《落水天》,小调的五声音阶其实很像。
马世芳:对,五声音阶其实共同。亚洲很多民族玩传统音乐,玩玩就跟布鲁斯连在一起的,有时候有点音乐语言上的共同东西。
钟玉凤:是,音乐语言上,布鲁斯也是从非洲来的,传统乐跟非洲蛮近的,你看五声音阶走法,咱们的节奏副节奏比较复杂,其实很多旋律是你可以找到一个相关联的地方。
马世芳:那在乐理之外呢,我知道David让你听的不会是近代的这些已经流行化或摇滚化的布鲁斯,他让你听的一定是最土最旧的78转唱片的东西。
David:下一段是流行的布鲁斯给她听。
钟玉凤:哈,他就寄一些链接给我,玉凤你听听看,很好玩。我们合作,他就弹一段吉他,我说那个节奏我找不到怎么进去。然后录下来,回去我就用我的方法,把它听出来写出来看看。科班训练的这个还行,完了以后我练的好好的,我还对节拍器,完了以后David也不太在乎,他说玉凤这个地方我会拖一下,这个不能每次都用算的,不要用算的,他不算拍子,一个词都不算拍子,一个词又要算拍子,我就一直要搞清楚他什么拍子,David说这个不要算,就有时候会拖一下,所以不一定。这样我大概就知道节奏形态有几种,那基本上你要一直跟着他的呼吸。
David:其实你没有费工,我的意思说你很用功,虽然我们到那个时候说你要拖拍子,很好的过程,你需要分析这个音乐,你有去分析我觉得很不错。
马世芳:分析完之后就要把那些全忘了。现在背景听到的是另外一位密西西比三角洲老蓝掉大师Son House的布鲁斯,就是你们之前提到合作这种。当时听这个是听这个?
David:比较早的一个版本。
马世芳:更早的版本,所以听这样的。
David:这个应该是布鲁斯的对。
马世芳:比他后来重新被找到之后的录音,那还是蛮猛的。
钟玉凤:跟子弹一样。
马世芳:对,他弹那个滑弦吉他,在这里面找节拍。
钟玉凤:是啊,找他的呼吸,这个比较难,我觉得蓝调有一种抒发,就是有故事要说,蓝调是记载黑人最多故事的音乐嘛。我觉得他们有一种抒发,所以也不是几拍的问题。最近每次我都会问一下David说,那个歌词里面在写什么,非常好玩。
David:他说我要自己的天地,为什么要我的天地,我可以给我所有的女人,给她们一个家。
钟玉凤:这是传教士蓝调?
David:其实我给你讲呼吸,我觉得已经过了几场演出,我觉得你已经抓到了感觉呼吸的感觉。
马世芳:我相信玉凤在这之前也经历过相当曲折的重新体验,音乐到底怎么跟不同的文化背景脉络去对话。我们不要说融合了,从对话开始。比方说刚听到节拍,国乐汉人的节拍跟蒙古的或者跟印度的绝对是不一样的。在国乐的世界里应该本来没有即兴这件事吧?
钟玉凤:以前有,后来没有传下来。
马世芳:至少在现在主流的教学系统里是比较没有的。
钟玉凤:是的,完全没有。
马世芳:像之前我和丝竹箜的彭郁雯聊,她们也在尝试怎么样把国乐民乐和爵士乐融合,所以对你来说这也是个要去重新体验的事情吧。
钟玉凤:是,我觉得即兴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动力,就是你要表达。很多训练到最后你只是把别人的东西弹出来,你不是真的自己要表达,那你如果没有真的音乐要表达,你没有一个情绪要诉说,基本上就不会有即兴这个事情,你如果要找到即兴,和弦的即兴可以被训练,节奏也是可以练习的,但真正到那个当下,你要有你自己的呼吸还有你的音乐语言跑出来,这是更有意思的,作为一个乐手。
马世芳:这很重要,就是即兴演出的根本是乐手有话要说,他有什么意见,他有什么概念,他有什么想传达的感觉,而不是现在轮到我了我就来炫耀一下。
钟玉凤:即兴这种方式,在近代运用的最透彻的是爵士乐,乐手之间共同创造每个人都贡献一些自己的才能,这种音乐形式蛮民主的。
马世芳: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点,平常不太想这件事,这样说是真的没错。现在我们背景听到的音乐是今天玉凤带来的另外一张CD。
钟玉凤:另外一个流离的过程。
马世芳:上面还写了阿拉伯文,它的标题叫做?
钟玉凤:一种舞蹈,2011年我到埃及合作的一个音乐团体,他们在埃及一个北部城市,赛德港,在苏伊士运河的北方。
马世芳:那次你刚好碰上埃及的革命?
钟玉凤:是。
马世芳:我记得你当时在节目说过那一段故事,那真是算都算不到,买也买不到的经验。
钟玉凤:对,本来是去交流音乐的,然后就交流到另外一个东西,更大的东西。
马世芳:现在听到的音乐是当时你在那里的音乐?
钟玉凤:是。当时本来要跟他们合作,我的创作也有一些阿拉伯元素,很多人跟我说那个东西你到底是拿阿拉伯的什么东西,其实很难具体讲,拿个音阶或者拿个调,或者拿个节奏,因为那对我还不是那么重要。我在那边听的音乐我听了8个月,每天听,总会有一些感受,我后来写了一个曲,叫Siwa,这次跟David在蓝掉里有合作,他用蓝掉的吉他弹Siwa,我觉得也有很好的共鸣。
马世芳:明白,我们来体会一下,想象一下玉凤当时在埃及待了8个月,日以继夜听,听到这样的音乐,最后就渗透到身体里面去,变成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
马世芳:接下来的这段节目我们就要见识见识蓝掉发展到目前为止的样貌,他们都把自己的家伙带来了,我们来看一看接下来怎么玩吧。我们是不是要在演出之前先怎么个说明一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来,David说一下好了,你们的这个合作从哪里开始要怎么继续往下走?
David:你要说一首歌可能是这首歌Preacher‘s blues,是Son House的 名曲,刚才玉凤提到她花很多力气去分析,去学这首歌,最后发现要看感觉,要看呼吸,然后我们就是要一起呼吸一下。
马世芳:好,玉凤今天把琵琶带来了。David这把吉他在这里比较少见的,你听这声音就知道,它既不是电吉他也不是木吉他,它是一把吉他琴身上挖了个洞,有一个像锅盖的东西盖在上面,还没有电吉他的年代要让它的扩音效果更大的话就会有这样的琴。
David:它的设计就像喇叭一样,就是那弦是压在一个盘子上面,声音就这么亮,一个铁的盘子。
马世芳:所以David他在左手小拇指上套了一个金属的圆柱体这样的东西,叫做slide,可以滑弦。早期的老蓝掉艺人都会用这招,有时候是用一个金属的圆柱体,有时候是用酒瓶的脖子,有时候拿小刀,有时候干脆拿牛排的骨头,那今天也可以用茶杯,用保温壶。我们之前有玩过,用饭碗也OK,有打火机也没问题,伍佰在舞台上有时候会用麦克风的杆子来当slide,直接用吉他划那个杆子,这是David今天带来的第一把乐器。玉凤的琵琶现在麦克风也架好了,有一种回到埃及的感觉。好,现在大概setting差不多,这首歌preacher’blues,我们来见识一下东西方对话会爆出什么火花,现场就交给两位了。
马世芳:我就知道找你们两个来是对的,太厉害太厉害了,你刚才听到的是钟玉凤和David Chen的合作,我想应该没有人听到过琵琶可以玩布鲁斯玩成这个样。
钟玉凤:是David很棒。
马世芳:你们都很厉害。过去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面,巡回了蛮多场的,玉凤要不要讲一讲,在把这个计划搬到舞台上之后,这个合作有没有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或者有什么样新的体会?
钟玉凤:变化有,我觉得是真的越来越有默契。当然编制很重要,乐器的选择啊,或是你怎么搭配,声音当然协调很重要,但默契更重要,有时候你看像他的吉他跟琵琶跟频率打的蛮厉害的,但真的能够真的打起来,打的还蛮好听也不错。
马世芳:是啊是啊,就音频相近的情况之下要怎么避免互相干扰,而是互相对话,这个就要靠演奏时候怎么思考,旋律走到哪,中间很多时候要容许一点即兴空间。
钟玉凤:蓝掉的传统就是很即兴,唱一下然后……喊一喊,上上下下上上下下,其实很过瘾,跟他玩这个我觉得很好玩。
马世芳:David玩布鲁斯其实玩了蛮多年,你跟玉凤合作,带给你最大惊喜是什么?
David:虽然琵琶和吉他看起来很不同,但是我对琵琶很有兴趣,因为是有弦的,这两个乐器其实是亲戚。
马世芳:它们的起源可能是相似的,都是从西域来的。
David:对,我觉得跟两个有弦的乐器在一起,对我来讲是很有意思的方法,就是你找那个空间,我觉得对我们两个人是音乐的空间,我非常享受去探讨这个空间。
马世芳:以前没有听到过的可以放进来的声音,有很多新的线条会跑进来。
David:我发现琵琶可能性蛮大的,其实它都很多东西可以玩,不只是布鲁斯还是传统的国乐,它的范围很大,它的可能性很大,让我有特别的预期。
马世芳:这也得碰到像玉凤这样厉害的神手啊,刚才听到是David演唱,接下来我就很好奇。玉凤之前讲你写一个七拍子的歌要折磨David,所以折磨的成果如何,我们要验收一下吗?
钟玉凤:这个曲子David是用12弦古董吉他搭配,我也很喜欢12弦吉他,因为声音的频率非常舒服,而且我们合作以后发现彼此在演奏中,会为自己的乐器找到一个新的频率、新的共振。
马世芳:碰到新的对话、对唱之后,自己说故事时候口气也会不一样。
钟玉凤:对,有点腔调也改变还蛮好玩的。
马世芳:这首七拍的曲子有曲名了吗?
钟玉凤:Seven beat Flush,这是David帮我取的,他是说有这个好处,英文错他会帮你纠正,我还写了一个叫直到,我就until,他说until什么?我说直到,他说你告诉我你的背景,我就讲了一下创作,他讲这个叫Until Then,他会把我的文法弄得特别完美。七拍子我刚才说就是火车经过,景象非常非常快,就从你身边飞过去,他说就是Seven Beat Flush。
马世芳:景色像火车外的风景一样飞速掠过的感觉,七拍子的布鲁斯,我还真想不出来我有听过七拍子的布鲁斯。
David:其实不是布鲁斯。这个歌是从蒙古的五拍来的,算是一个民谣,可是对我来讲这是一个挑战我的吉他的方法。
马世芳:我们就姑且不要贴标签吧,总之就是玩出了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作品,我们把现场交给钟玉凤。
马世芳:刚才听到这个作品来自钟玉凤和David Chen在录音室news98现场演出,我在这首曲子里面听到了玉凤到北非流浪的时候受到的影响,我也从David弹奏里面听到的不只是老的布鲁斯,也包括像后来(英文)指弹吉他手的弹奏风格,融合出这么一种美不胜收的作品,这首作品要请玉凤帮我们解读一下。
钟玉凤:这首曲子其实是受阿拉伯的音乐的影响,然后叫Siwa,Siwa就是埃及的沙漠,它很靠利比亚,后来埃及革命之后呢,然后利比亚就警戒,后来格达飞(音)下台,其实那时候住在那里的是Berber,是北非的原住民,所以那时候我有去那边,其实最主要其实就是这个作品受阿拉伯音乐的影响,刚好用David的吉他,有一些空间可以彼此去发展。
马世芳:是,真的很厉害,所以曲式是从玉凤这边发祥,David这边接到球之后再去做进一步的发挥,最后就玩出了刚才这样,真是很开心,今天找你们来就对了。一边听一边想怎么做成更进一步的企划,蓝掉计划有打算要做专辑的打算吗?
钟玉凤:没有啊,但大家都问我们,怎么办?David,怎么办?表示我们还不错?
David:我们有在想,时间到了我们就做。
马世芳:我顺便要逼你们了,这样的作品值得用这样的方式留一个记录下来,我觉得意义会很重大的很有趣的实验,而且刚刚音乐听得出来从对话到融合的过程里面,那个空间是很丰富很深厚,远行流浪的旅途没有白走。
钟玉凤:波折是值得的,学到一些对话的方法。
马世芳:我也很好奇啊,像David从这样一路听下来,我大概就懂了蓝掉这个企划起点是布鲁斯,一路发展下来就远远不只是布鲁斯了,或者说布鲁斯是一个容器,可以接载更多更多的东西,像刚才这个作品就已经远离了我们早期听到的12小节的东西,你仍然可以把元素放进去,对于你自己来说从这个计划里学到的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David:可能学到的东西,是我刚刚提到,跟琵琶一起碰面,一起交换,互相的那种呼吸,是很好玩的事。就是我们不管什么样的歌,什么风格,我们用我们的技术,用我们的心去找一个可以做出来什么的东西,我觉得最高兴、最有兴奋的东西就在这边,我觉得是很有可能性的。
马世芳:从一开始想不到后面会走到这边来。
David:等一下我会玩一些从这个计划跑出来的歌曲。
马世芳:迫不及待听一些。
钟玉凤:我们其实没有在乎什么风格。
马世芳:总是作品先出来,标签后出来。
David:我还没有告诉玉凤我要做一个Neil Young的歌。
钟玉凤:什么歌?
David:Neil Young的歌。
马世芳:真的吗?
David:你现在才发现,其实也是说我们是从一个很自然的状态开始。算是有一点jam的感觉,我们会花很多时间去拍,花很多时间编曲,我们一起来经验看一看,Blues是一个好的平台,我们从第一步的平台就开始玩一玩这样的,看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旋律的想法。
马世芳:刚才听到的是David和钟玉凤以及乱入的马世芳,现场翻唱Skip James的老歌 Devil got my women,刚才……你怎么分辨是我弹的,弹的最烂的是我弹的就对了。
David:很棒,很好玩。
马世芳:我今天把我很久没换弦的吉他也带来了,很开心,谢谢两位不计较,让我乱入一下。
钟玉凤:没有,好玩。马世芳很少会弹吉他。
马世芳:真的吗?应该是放在家里衣橱里没有拿出来。今天在news98录音室现场邀请到David和钟玉凤,他们以琵琶和吉他的对话展开了蓝掉非常有意思的旅程,之前已经巡回了好多场,接下来还要继续巡回下去,1月底之后还会继续有,我知道有好多场的巡回,接下来要追星的话我们在哪里还可以看到这样的演出?
钟玉凤:我们从1月底开始,我们还会到桃源、宜兰、高雄,因为David入围了最佳格莱美奖、最佳专辑。
马世芳:入围格莱美奖最佳封面设计太厉害了。
钟玉凤:要回美国去了。
马世芳:所以要去参加格莱美颁奖典礼?
David:对,所以我应该是2月8号,其实这个不应该是我,说我们的设计师很厉害,托他的福。
马世芳:那还是很开心。设计真的很棒,当然如果光为了设计买着张CD听起来很怪,我们今天听了专辑里的两首歌,我相信这会是一趟意料之外的丰富之旅,而且更加上格莱美入围的价值,泥滩地狼人的这张专辑是非常值得收藏的,接下来要继续追这个蓝掉计划,我想这个计划还会继续长出不一样的面貌。有兴趣的朋友,脸书上可以追踪大大树音乐图象,他们会随时更新最新的演出消息。
钟玉凤:是,我们在宜兰还有高雄会和Ken一起,等于上下场,还蛮划算的。
马世芳:大竹研。
钟玉凤:是的。
马世芳:大竹研现在的发展也非常有趣,已经开口唱歌。
钟玉凤: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马世芳:实在太惊奇了。
David:我还没有听过,我很期待。
马世芳:这个值得冲一冲,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追踪大大树音乐图像的脸书专页,或者在搜寻引擎打蓝掉,掉是掉落的掉,应该也可以找到很多相关的讯息,好,我们今天节目还剩下最后几分钟,要把你们两个尽量利用、尽量压榨,让大家听更多的好东西,今天最后一点时间我们可以再来一首如何?
钟玉凤:好。
David:OK。
马世芳: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David:OK,其实这一首歌叫蓝掉Fade to blue。
钟玉凤:这是我们在一起玩的中间,David说玉凤我有一首新歌,就在我们一起工作期间,后来因为我们要去广州深圳巡回,他们要歌单,但没有名字,David这边想半天怎么办呢?对,我就叫蓝掉Fade to blue,这是我们的主題曲。
马世芳:这个企划的主題曲,我们用这个主題曲做压轴吧,现场交给两位太精彩的音乐人,也更期待蓝掉企划之后开花结果,我们也许会有一张真正的专辑,你现在收听的节目是音乐543,我是马世芳,我们下个星期六晚上十点再见,我们现在把现场交给David和钟玉凤。
锺玉凤×David Chen
上海
电话:021-62126991
票价:预售80/现场100
北京预售“有演出”,上海预售“乐童网”
荔枝电台:土地与歌/FM404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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