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很荣幸约到知名作家刘湘如老师的作品,这是桐城文学的荣幸,也是山蚂蝗文学公众号的荣幸。我们阅读文字,享受文字,在文字中得到快乐,尤其在欣赏名家的文字中。
作者简介:刘湘如。知名作家,学者。中国作协资深会员,中国国学学会副会长。
幼时听说屏箫玉笛,却不解何意。一次我的大哥对我说,祖国西南有个玉屏县,以产箫笛著称,故有“屏箫玉笛”之誉。后来我学会了吹笛吹箫,也知道笛和箫都是竹制的管乐器,且是孪生姐妹。原是在很古以前,民间就有了箫的演奏,不过那时用的是排箫,帝王们也可用她辅成于乐队。大概因为箫的声音太纤柔,又流行了笛子。于是箫笛并存,各显其是,那纤细柔弱的箫音,婉转悠扬的笛调,就在我们古老的民族中,流传了几千年了。
我曾有多年不吹箫了,总以为轻管的音乐哀婉低沉,与我们这个蓬勃向上的时代太不相称。而笛子则不同,她能奏得激扬奔放,出现疾风样的旋律;有时也轻如涧水,委婉得使人畅想。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著名诗句:“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那真是对笛音的绝妙的写照。
但我终究没有因此而褒笛贬箫,相反地,我倒是格外珍重地保存了一支箫。这支是真正的屏箫,修节挺直,内质坚韧,音色优柔,壳面雕刻有腾腾欲飞的凤凰。内行人一看便知,在成对的玉屏箫中,她属于雌箫。吹着她发出那袅袅的清音,便像有涓涓的细流淌过心境,使心胸明净而清澈起来。拿着她在手上抚摸,瞧着那古铜色的釉面,我常常产生对于我们古老民族的深厚感情,想到我们祖先灿烂的文明。在莽莽的历史古垣上,我仿佛看见那戴着古冠,穿着木屐,流落于楚国街头的伍子胥,正用悲悯深沉的箫声呼唤着“知音”;楚歌声声,箫音阵阵,我似曾见到那挥威一时的霸王项羽,在滔滔的乌江之畔拔剑自刎;在历史渊远的盛唐年代,在富丽堂皇的扬州桥畔,我似乎看见大诗人杜牧正偕着他的友人,踏着霜秋月夜,低吟着这样的诗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支古色香的屏箫,曾多少次激发起我对祖国灿烂文化的崇敬与自豪,吹着那六个孔子发出的不同的音度,我感到在这每个孔子里,都蕴藏着一腔不平常的经历。那音响如轻风徐徐般,时常撩起我心灵湖面的涟漪。时常,关于这支箫的轶事,便如徐徐轻风向我冉冉袭来……
当我还是几岁的孩子时,目寇的铁蹄正在践踏我们的国土。一天,在敌占据点教书的兄嫂回来了。他们因为宣传了抗日救国的真理,,有一位同事,出于义愤去找学校当局说理,。他们两个年轻人,怀着一腔悲愤,离职回家了。我那时是不懂事的孩子,对于这些重要的事儿,似乎并不在意。而使我留心的,倒是他们行李架上的那一对竹管乐器,听说,这是一对玉屏洞箫。哥嫂因酷爱乐器,在他们结婚的时候,一位贵州的同学特意带来,作为新婚的赠礼的。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为了营救兄嫂而英勇献身的英雄……听过这些,我心里动起了感情。但,最使我动情的,是我第一次听到哥哥吹奏的箫声,嫂嫂在一边伴唱——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深沉的悲壮的低音,掺着雄浑的力量,声声打动我幼小的心灵。我那时从哥嫂肃穆的表情上,含满烈火样的目光中,想象着在他们年青的心上,积压着多少重负,揣摩着我们古老的中国,正面临着怎样重大的命运和斗争……
哥嫂要走向抗日前线了,我却缠着要箫,嫂嫂就把她自已的那支赐给了我。于是我珍藏了这支箫。我把她当作人生的影象,由她而想起前辈人走过的道路。像国画家爱砚墨,国术家爱宝剑,我对于这支有历史斑痕的箫,一直有着特殊的感情。
这支造工精细的箫,伴着我走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以后,在共和国的漫天霞光中,我又两次见到了哥哥。他那两次回家,都没有带箫,而是带着一支漂亮的短笛。依然是油光发亮的竹管上,精雕着美丽细致的花纹图案,与箫似乎没有两样,却奏出完全不同的音响。记得在那个春夜,我们俩徜徉在乡村田园的芬芳里,陶醉在夜半机群的轰鸣中,哥哥用玉笛演奏了《祖国之春》的乐曲,声音清脆,嘹亮,圆润,酣畅,恰如高山飞泉的欢唱。从这种不同时代的不同音响中,我懂得哥哥的胸间正翻滚着怎样的激情。在洒满日光的芳草地上,我们畅叙生活,憧憬明天;从无限舒悦的笛子声中,感受着已经变化了的共和国的人民是多么幸福,多么自豪。这时候即便你不爱音乐,也会为这种饱含浓厚生活情趣的笛音所深深吸引。你会亲身感受到古代诗人所幻求的那种田园之乐:“牧童卧吹横牛背,笛里弄风两三声。”生活是多么美好啊,她会使你从万千思绪中理出一个念头:好好学习,好好劳动,好好珍爱我们双手创造的果实……
幻觉中,我的眼前出现了两支箫笛的合奏,不,是十支百支,千支万支,就像有一支世界上从未有过的轻管乐队,突然以雷霆万钧之势,奏出了激越的音诗,化成了滔滔的江水,汹涌澎湃,掠过上海滩头,黄浦岸上,浸淹了城隍庙广场,外滩的每一块石板路,涌向黄土高原,边塞,海外……
我遥想过中国古代音乐家的悲欢,那是“不仅志在高山,而且志在流水”,抚今追昔,我不能不由衷地为屏箫——为这古老的民族器乐而畅想赞美!
这些年来,在晨鸡的报晓声中,我也时常拿出我珍藏的这支箫来,吹奏着,抚摸着,由她而忆念起那些阴霾密布的晨昏。这时候,我的兄嫂又结伴回来了,他们是带着玉笛,带着笑脸,带着歌儿回来的。他们和我一起,用金色的竹笛,合奏了欢快的乐曲,只是,这曲子已不限于《祖国之春》,而是著名音乐家陆春龄创作的《喜报》。这曲子的每个音符,是用蜜拌成的,似乎是欢乐而铿锵的乐声,把生命河中的春水染蓝了,她一路欢唱,唱给“四个现代化”以赞美的歌,唱给未来生活以向往的歌。
在玉笛欢唱的今天,我更加珍爱我那支印着历史斑痕的箫,她是民族的声音,历史的见证,是古老中国的化身。是啊,怎么能忘记她呢?比起笛子来,她虽然不会响彻远方,但我愿意让她在这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春天里,作一只金丝鸟的歌唱。你听,她已经再没有低沉的嗓音了——过去的时代过去了,粉碎了,成为历史了。今天的时代幻变了,飞跃了,祖国最古老的管乐,也同样能奏出新的声音!
我们神圣而自豪的祖先呀,我们才华横溢的古代诗人呀,假如你们能够活到今天,你们一定会自愧那“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的诗句,其已不足以表现我们生活和时代的盛景了……
本期责编:光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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