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游泳馆的男更衣室里面,听到隔壁女更衣室里一群堂客们的嬉笑打闹声,让我想起多年前俊哥的父亲芥川先生在家与我们说起他当年在男澡堂洗澡时听到隔壁女澡堂莺歌笑语的那个时候,犹如身处酒池肉林一般,心里就像猫爪挠墙一样,满脑袋只想钻山打洞,要么去茅山学穿墙术,脑壳撞得像刷把一样都在所不牺。
俊哥的父亲,芥川先生向来如此,总是以亲身经历来教育我们这些晚辈,是我们人生的导师,前进的舵手,方向的明灯,我们无论在哪里碰见芥川先生都要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尊称一声:“先生。”
我们读中学的时候校风严厉,而且那个时候不似现在,过得单纯而有序,每天只知道读书,早恋是什么?不懂。
但在某个青葱岁月的夏天,我们在公交车站等公交车时,会无意间瞟到对门正好坐在公交车站凳子上微微张开双腿露出底裤的堂客们;亦或是在上了公交车后,刚好没有座又刚好站在一个穿着低胸吊带背心的堂客们面前的时候。我们知道,我们情窦初开了。
这个时候,芥川先生的言传身教就像是河边头买的伪劣产品的一般,效果时有时无的伴随着我们的生活之中。
这一切主要都是芥川家几辈传下来的门风,所以不得不提。
俊哥的太爷爷也就是芥川先生的爷爷—芥川太老爷,旧社会的时候是长沙城里有名的资本家。俊哥细时候在老家还目睹过印有芥川太老爷名章的一份地契,那座地契就是现在裕湘纱厂的现址。公私合营以后交给了公家,所以俊哥从看到那张地契之后到现在基本上没露出过笑脸了,俊哥没有继承到芥川太老爷的淡泊明志。
那个年代,芥川太老爷三大爱好,去歌厅找女招待,把女招待变姨太太,尽量不生崽。当公私合营之后,政府要他继续管理厂子,老太爷直摆手说:“老太婆都玩不赢,还要我管各多堂客们,身子吃不消了。”
幸亏芥川太老爷的淡泊明志,在未来十年里没有受到太多冲击,芥川先生的父亲芥川老太爷也是活泛之人,听从号召,去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芥川老太爷也是豁达之人,并没有因为下放到农村而赶到郁郁不得志。他每天没闲着,听到哪里有破鞋,哪里有寡妇就如同蝴蝶找到花一般,扑哧扑哧的就飞过去给人家送温暖了。后来政策的改变,他可以回到城里了,老太爷放不下村里的女同胞,他硬是拖到了花甲之年才回到城里,接着找了一个20岁还有守宫砂的女子结婚,一年后生下了芥川先生。
芥川先生形容自己的出生,就如同两部电影的结合:《最后一粒子弹》和《第一滴血》。
先生也是不易。
我觉得出过资本家的家族,即使陡然没落了,再东山再起还是很容易的。
芥川先生八十年代也是体制内的铁饭碗,然后毅然而然下海,去广东买走私彩电,推过冰箱卖冰棒,去云南赌过石头,去外汇商店兑外汇,逐渐完成资本累积,三十不到就建立一个建筑公司。先生乐善好施,经常资助一些贫困女大学生,贫困的寡妇,五保户老太太,经常以一个年轻企业家的形象频频上报,宣传正能量。
因为芥川先生的善心传到各地,先生经常有收到信,寻求先生的赞助。
那是在一个仲夏的一天,芥川先生收到一封信,来自湖南一个小山村,信里说:芥川先生其实不是长沙人,是他们山里人,小时候因为太穷了,怕养不活,把他送给了正返城的芥川老太爷,如此这般,现在想要先生回到山里认祖,在这里还有一个肚子里就认了的娃娃亲,请芥川先生回来看看。
芥川先生眼睛落在了娃娃亲这三个字上面,然后想起书里电视里经常出现淳朴秀丽的山花的样子,一颗心就如同被加特林扫过的秋水一般,就没平静过了。
芥川先生把信折好,打开柜子,拿出了一般只相亲或者和画胡子约会时才会穿的皮夹克。那还是夏天,我们后来问先生,未必不怕热吗?先生说是怕山里冷,怕受寒。这也说不得,穿皮夹克见姑娘是芥川家的传统,前阵子俊哥来店里约了两个穿短裙的女同事,当然,他据说是女同事,就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锃亮,感觉是俊哥把皮鞋抛光完了,又帮皮衣上了鞋油。
言归正传,芥川先生把皮衣换好,车内冷气开到最大,直奔小山村。
开了十几个小时,早上到了,车停在离小山村步行还需要七八个小时的乡镇上。因为没有一条汽车可以走的路,先生是又搭拖拉机又赶路,傍晚时到达了小山村。有几个腿脚好的后生伢先回村子报了信,芥川先生一进村,放铳的,放鞭炮的,十几二十杂堂客们围着芥川先生手舞足蹈欢天喜地的,弄得先生和最高领袖似的受人爱戴。
一个打扮像村长的老汉,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紧紧抓着先生的手,几度哽咽,老泪纵横,说:“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啊。”
芥川先生楞了,看着面前这位长者,除开都是站着撒尿的,没有一个地方相似啊,然后想起芥川老太爷,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差点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老汉说:“儿啊,你的生父已经过去了,当时你还在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和我家女儿定了娃娃亲,来,阿娇啊,过来见见你的芥川哥。”
一个姑娘把人群都怼开。
芥川先生第一感觉是看见黑旋风李逵了,从没见过女的有过络腮胡子的。
先生环绕四周,看了一下人群,个个都面黄肌瘦的,没忍住问了一句:“您这女儿只怕是村里最壮实的吧。”
老汉回答:“是啊,当时想着是要给你当媳妇,不能丢了村里的老脸,全村人的口粮先紧着阿娇吃着,把她身子壮实点。”又拍了一下李逵的屁股,“能生娃。”
芥川先生即使穿着皮夹克,也没抵挡住陡然发凉的脊背。
后来芥川先生跟我们说,他在那个小山村住了一个星期,也解释了一个星期,他是有家室的人,现在城里不准取小,最后那个阿娇妥协到认了芥川先生做弟弟,才放先生走。
芥川先生还答应给村里修条路,修到镇上。村里人感激不尽,最后请芥川先生的姐姐阿娇为这条路取名字,阿娇因为多了一个好弟弟,就说叫“得弟路”吧,后来村里人为了纪念先生的大恩大德,最后改动一个字,就叫“德弟路”。
我们喜欢去芥川先生家,不仅能听到先生的谆谆教诲,还能享受到先生亲手做的可口的饭菜。
先生做饭之前会先去书房,拿出一张黑胶,然后放到客厅的黑胶唱片机里,边做菜边听音乐。之前不是有新闻吗,一个农场给奶牛听音乐,产出的牛奶是又好又多,估计先生做饭菜额外可口和这个是想通的。
我们每次去先生家,一进门,玄关那里就供着段正淳和西门庆的画像,按先生的话语说:“人总还是要有点信仰。”我觉得这应该也是“芥川门”的两位祖师爷吧。
进门后先生总会正色地问我们:“最近谈爱冇咯?还冇啊?我是你们这个年纪婚都结了好几道了。”说完,芥川太太就会赏先生一暴栗。
进到客厅,先生会说:“俊哥电脑里有李亚鹏配音的毛片,你们自己去看咯。”
来到餐厅,如果餐桌上有女孩子的话,这主要是说芥川门的门长大师兄刘罗计的女朋友们,先生总会多炒一份秘制嗦螺,当时我们还是懵懂不解,直到十几年后才知道先生的良苦用心。
每次先生看见刘罗计带了不同的女孩子后,总是会流露出欣慰的笑容,觉得刘罗计还是很好的发扬和继承芥川门的门风。
然后先生转头望向我们,总是要叹口气,说我们太老实,尤其是他的少爷俊哥,看见姑娘居然会脸红,真是有辱门庭。
说到这里就要说起俊哥小时候的一件事情了。
八九十年代,长沙的很多工厂都有公共澡堂,芥川先生的建筑公司下面的一个材料厂也有公共澡堂,诸位放心,虽然是芥川先生修建的澡堂,但是他还是不敢做为男员工谋福利的彩蛋,因为那个年代流氓罪可是重罪,要吃花生米的。
但是有这个资源,还是要利用起来,然后他看见嘴巴上面泛起了点点绒毛的俊哥,当然,看到了绒毛也是芥川先生的一厢情愿,其实俊哥那时候还只有几岁。芥川先生就委托他的两位正准备去澡堂的女下属带俊哥去澡堂洗澡。
俊哥少不经事的跟着两位女士进了女澡堂门,看着俊哥的背影,芥川先生有种实现愿望的如释重负。
但是过了两分钟,就看见俊哥从女澡堂冲出来,没穿衣服嚎啕大哭,估计是没见过那阵仗,说什么也不进去了。气得先生大骂:“孺子不可教也!到你想去的时候就会后悔今天的!”
所以芥川先生在未来俊哥的十几年里,父子只要相视而坐,他都能看俊哥的脸看出神。只觉得俊哥长得像他,其他的地方没一个像他的。
直到一天,大师兄刘罗计大学毕业去了一家做基因测序的公司上班,忍了二十年的芥川先生在偷偷在俊哥身上采了样,拿到了刘罗计的实验室。
做完测序实验后,刘罗计告诉先生:“俊哥百分之百是您家的,但是他身上有很多基因是隐性的。”
先生问刘罗计:“那怎么搞?有办法让隐性的那部分变显性不,不然我怕他找不到堂客。”
刘罗计回答:“电击吧,要么挨雷劈。”
先生问:“有科学依据冇?”
刘罗计回答:“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然后刘罗计挨了先生一鞭腿。
芥川先生一直是个爱好文艺的人,口哨,口琴,锁啦,笛子,葫芦丝,小号样样拿手。
而且先生的步伐总是领先同龄人一步。
当芥川先生他的同龄人还在歌厅里唱《我出生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先生已经唱起郑中基的《无赖》了,而且在坐的女同志特别容易被先生的歌喉感染,总觉得先生每次点的歌都有深意,是唱给自己听的。
然后就会自愿跟先生去宾馆了。
后面那些女同志称先生为“每日一歌”。
当然,是浪子都会收心。
直到芥川先生遇到未来我们叫芥川太太的姑娘。
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天午后,芥川先生在天心阁的阁楼的石栏杆边吹笛子,眼光空灵的放在了长沙城。这时,正在散步的芥川太太被这悠扬的笛声而驻步,看着先生。
芥川先生空灵的眼睛突然有被拉到了眼前,笛子放下,看了看芥川太太,只见这姑娘一身白色碎花连衣裙,脚上穿着一双水晶塑料鞋,头发有一点自然卷,清秀苏丽。
芥川先生开口说:“妹子哎,帮我去买包烟咯。”
芥川太太迟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芥川太太是一个大户之家的小姐,从小养尊处优,从没有人敢对她颐指气使,家庭环境让芥川太太觉得太阳应该是绕着她转。而今天突然一个陌生男的突然对她说,要她去买包烟,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她觉得这个男的不是凡人。
芥川先生接到芥川太太送过来烟,抠了下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其实芥川先生也是暖男性格,他也很少会对女孩子直接指使,除开是换姿势。先生最开始也只是准备调下口味而已,没想到这个姑娘傻到有点可爱,瞬间觉得他自己是孙猴子,这辈子也逃不出面前这位姑娘的五指山了。
缘分嘛,就是看对眼的一辈子。
因为先生觉得他已有归属了,但是芥川门的门风还是不能被世人遗忘,作为芥川门肄业弟子的我,也唯有写下这段文字为先生传承衣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