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经过几个朝代,也已经过了八十几个“年”了!时代在前进,这过年的方式,也有很大的不同和进步。
从我四五岁记事起到十一岁(那是在前清时代)过的是小家庭生活。那时,我父亲是山东烟台海军学校的校长,每逢年假,都有好几个堂哥哥,表哥哥回家来住。父亲就给他们买些乐器:锣、鼓、二胡、洞箫之类,让他们演奏,也买些鞭炮烟火。我不会演奏,也怕放炮,只捡几根“滴滴金”来放。那是一个小纸捻,里面卷一点火药,拿在手里抡起来,就放出一点点四散的金星。既没有大声音,又很好看。
那时代的风俗,从正月初一到十五,是禁止屠宰的。因此,母亲在过年前,就买些肘子、猪蹄、鸡、鸭之类煮好,用酱油、红糟和许多佐料,腌起来塞在大坛子里,还磨好多糯米水粉,做红白年糕。这些十分好吃的东西,我们都一直吃到元宵节!
除夕夜,我们点起蜡烛烧起香,办一桌很丰盛的酒菜来供祖宗,我们依次磕了头,这两次的供菜撤下来,就是我们的年夜饭了。
初一,我们一早就穿起新衣,对父母亲和长辈磕头拜年,也拿到了包着红纸的压岁钱,里面是锃亮的一块墨西哥“站人”银元!
既不会演奏,又不敢放炮的我,这一天最关心的就是附近几个村落“耍花会”的到来了。这些“花会”都是村里人办的,有跑旱船的,有扮“王大娘锔大缸”的,扮女人的都是村里的年轻人,擦粉描,很标致的!锣鼓前导,后面跟着许多小孩子,闹闹嚷嚷的。到了我家门口,自然会围上一大圈人,他们就停下来演唱,唱词很滑稽,四围笑声不断。这时,我们赶紧拿出烟酒点心,来慰劳他们,这一个花会走了,那一个花会又来了。最先来的总是金钩寨的花会。
到了一九一一年,、伯叔父母同住在一起。大家庭里的过年是十分热闹的。从祭灶那天起,大家就都忙乎起来。最先是叠“元宝”,那是用金银纸箔,叠成元宝的样子,然后用绳子穿成一串一串的,准备在供神供祖的时候烧;然后就忙扫房,用很长的掸子将屋角的蛛网和尘土,都扫除干净,又擦亮一切铜器,如蜡台、香炉,以及柜子箱子上的铜锁等。大门上贴上新的鲜红的春联。祖父还用红纸在书桌旁边贴上“元旦开笔,新春大吉”等等的吉利话。这些当然都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小孩子只准备穿新衣服,放花炮,拜年,拿压岁钱。因为大家庭里兄弟姐妹多,祖父的红纸包里,只是一两角的新银币,但因为长辈也多,加上各人外婆家给的压岁钱,我们每人几乎都得到好几块!
新年过后,元宵节又是一个高潮。我们老家在福州市南后街,那条街从来就是灯市。灯节之前,就已是“花市灯如昼”了,灯月交辉,街上的人流彻夜不绝。福州的风俗,元宵节小孩子玩的灯,都是外婆家送的。福州方言,“灯”与“丁”同音。“添丁”是句吉利话,因此,外婆家送给我们姐弟四人的是五盏灯!我的弟弟们比我小的多,他们还不大会玩,我这时就占了便宜,我墙上挂的是“三英战吕布”的走马灯,一手提着一盏眼睛能动的金鱼灯,一手拉着会在地上走的兔儿灯,觉得自己神气得很。但最好玩的还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到大门口去看灯。有许多亲友到我家街上来看灯的,我们都高兴地点起用篾片编成的火把,把他们送走。
一九一三年,我们到了北京,又过起小家庭生活,过年供祖宗也不烧元宝了。给父母和长辈拜年也只鞠躬,不好意思拿压岁钱了。家里没有了大孩子,没有人敲锣打鼓。弟弟们只会放些小炮仗,过年就显得冷清多了。
家庭里过年不热闹,而集体的节日庆祝,却一年一年地扩大了,机关和学校里都有新年团拜,大门口还张灯结彩,也有种种文娱节目。如今呢,过年庆祝活动,更是以集体为中心,真是普天同庆!以近两年来的“地坛文化迎春庙会”为例,会上什么都有,参加的人既饱了眼福、耳福,又饱了口福。去年到过迎春庙会的朋友,回来都十分兴奋,我虽然因为行动不便,不能参加,但从报纸上的消息里,我已经想象到了那欢腾热闹的盛况,精神上已经参加进去了。
附:
过年不过是怀念有情有义的生活|年俗No.24【距离春节只剩1天】
过年,毫无疑问是时间性的。一个过字,道出了所有的艰难与愉快。正是因为过年,我才第一次意识到时间和自我的存在,这次顿悟发生在初二那年的春节。
豫东平原的一个小村庄,除夕,对孩子来说最大的乐趣就是鞭炮。不是放鞭炮,而是从地上捡那些没有爆炸的哑炮,用河南话说就是“拾炮”。从凌晨2点左右开始,一直到6点天亮,在这长达4小时的“拾炮”时间,小伙伴们会准时等候在每一件大门外,等着主人上香,然后把鞭炮挂起来点燃。
硝烟弥漫,孩子们从事着极为危险的作业,因为并不是所有落在地上的鞭炮都哑,爆炸毕竟也有慢半拍的,一不小心就炸伤了小手。“拾炮”是纯粹的男孩子爱好,等到天亮,把所有的鞭炮剥开,把炸药集中在一起,可以做一件大事——不过就是用炸药在地上撒出自己喜欢的图形,点燃,在刹那的美丽中体会控制感罢了。艺术家蔡国强是玩这种爆破艺术的高手,不知道他的童年是否有“拾炮”的经历。
我现在回味的,并不是炸药燃烧刹那的繁华,而是一种时间感。当时的老家,没有电,也没有钟表可以定时,但我们总是能在凌晨2点以前起床,小伙伴仿佛提前约好一样,在村子里聚集。那时当然也看不到春晚,往往8点钟就上床睡觉,五六个小时后准时醒来,拿着手电筒,蹑手蹑脚走出家门。
对孩子们来说,这是新年最大的仪式,远比成年人互相拜年神秘得多。从迷上“拾炮”时,我都是带着小我两岁的弟弟一起出门。我们两个睡一张床,兄弟间的默契得到了最好的体现,通常我坐起来,他也跟着坐起来,两人各自穿衣,不说一句话。
初二那年的除夕,我像前一年一样醒来,却突然感觉到一种无聊:“拾炮”到底有什么意义?弟弟像往年一样起床,而我一直躺着没动。他推了推我,我说:我不去啦,你去吧。他就一个人拿着手电筒出去了,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把我们分开了,我和他是不同的。我有一点同情他:这么早出门,有什么意思呢?3个小时后,家人都起来吃饺子,而弟弟也从外面“拾炮”归来,我们没有就此说过一句话。
那一天,我比以往都要沉默,我知道,对我来说一个阶段过去了,我从这个世界中认出了自己。两年后,弟弟也和我一样,不再去“拾炮”了,我们躺在床上,听远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既睡不着觉,又无动于衷。这就是成长罢。
河南农村的新年,小孩子热衷的是“拾炮”,而成年人必须要做的事是拜年,不是见人就说“新年好”,而是实实在在跪下磕头,而且要磕三个。规矩当然是晚辈向长辈下跪,对我来说,在迷恋“拾炮”的年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避开向自己父母磕头的尴尬。我向爷爷奶奶磕头,感觉自然,而向自己的父母磕头,却总觉得难为情。
家庭内部磕头的环节,在上香、一起叩拜玉皇大帝之后,而小孩子在外面疯跑,恰恰可以避开这个仪式。初二那年的除夕,没有办法再逃脱,终于鼓足勇气向父母下跪:“爸,妈,给您拜年了。”父母自然开心,而我的脸肯定是红的,但跪下之后,反而感到一阵轻松。
磕头在强调尊卑的同时,也昭示了距离,因此,向父母下跪反而别扭,因为这个仪式把自己和父母彻底分开了。对父母下跪,在玉皇大帝画像的注视下,确认自己的身份,我再次认出了自己。
农村的习俗,跪天跪地跪父母,都是天经地义,向别的长辈下跪,大多是礼节性的,长辈们往往推辞不受,互相问候一下就完了。同辈之间,不要说下跪,就连新年好都可以不说,也不算失礼。但是,我却见到过离奇的一幕,隔壁一位爷爷,只比我的祖父小几岁,前来向我祖父拜年,进门就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而祖父也没有阻止他,只是用双手把他搀扶起来。两人没有多言,仿佛共同保守一个秘密。
祖母告诉我,很早以前,家里养的一只羊不见了,查到最后,发现就是隔壁这位爷爷偷偷的,而他之所以偷羊,只是因为孩子正在挨饿,家里实在没钱了。祖父没有深究,并且保守了这个秘密。当然,连我都知道了,肯定不算是秘密了,不过几十年来一直没有人公开议论罢了。等到日子好了,隔壁这位爷爷反思己过,就在过年这天来磕头,从未间断,一直到祖父去世。
隔壁爷爷下跪的场景,是我对过年最深刻的记忆之一。它是另一种对时间的表达,坚持多年的礼仪,是对多年前自己失礼行为的反省。作为旁观者,幼小的我感到强烈的震撼,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仪式中有某种高于日常生活的东西——情义。
王鼎钧先生在回忆录中也讲述了一个有关情义的故事。,才12岁的他跟着父母一起逃难,而他的弟弟只有几岁。父亲问他:如果将来弟弟和你的儿子一起面对危险,你救谁?他正在思忖自己怎么会有儿子,父亲就一巴掌打过来。父亲告诉他: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而弟弟没了,他那一脉就断了。
王鼎钧去讨饭,要到第一个饼,就赶紧趁热拿给父母,而父亲则把弟弟妹妹召到一起分享:将来如果穷到只有最后一个饼了,也要和弟弟妹妹一起吃。我从隔壁爷爷和我祖父的关系中,感受到的就是情义,在故乡,这种东西也是越来越稀薄了。
如今人们提倡素质教育,其实有失偏颇,因为素质教育说到底是一种成功学教育,而要竞争,就要打败别人、牺牲别人,情义教育则不然,它提醒我们,世间最重要的,除了活着,还要有情有义。
我们怀念乡村的新年,不过是怀念那种有情有义的生活。怀念,仍是关于时间的概念,而如今,我们甚至只能在他乡怀念了。
去年春节,父母离开河南到弟弟在广东的家过年,那是他们60年来第一次在异乡过年,而我则从成都飞往广东“团年”。我理解,过年,是乡村概念也是时间概念,过去了,年也就远了。团年,是空间概念也是现代概念,一家人从分散的各地回到原点团聚。
我们这次团年,无法用“回到”,也根本不是“原点”,在一个陌生的空间,我们收获的是只“团”而不是“年”。按照河南农村的传说,“年”本来是一种怪兽,而放鞭炮,就是要把怪兽吓走。在广东佛山,是否还有这样的怪兽?它是否能够听懂陌生的方言?
弟弟开车到机场接我,我们一路聊天,都未涉及过年的话题,对我们来说,一起“拾炮”的岁月早已远去,那个一起长大的村庄也回不去了。不过这不要紧,因为爸爸还在,他真是过年的高手。在我和弟弟都对鞭炮无感的时候,他对放鞭炮和烟花爆竹仍然兴致勃勃,即使城市禁放,即使在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对过年仍有热情。这次他想到的办法是,在饭店请一家人吃饭。对他来说,在大城市的饭店请客,还是平生第一遭呢。
就这样,在广东佛山,一个来自河南的大家庭,聚在一家湖南菜馆庆祝新年。弟弟的儿子在广东长大,他对磕头毫无兴趣,但他可以用纯正的粤语说“恭喜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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