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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人物
总第123期
主办: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
七十年代生,温州市作协会员。曾在《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温州文学》、《温州日报》、《鹿城文艺》、《乐清湾》等报刊杂志平台发表文字若干,有文字入选《中国美文欣赏》、《文化地图看浙江》。
作品目录:
《窗外的世界》
《》
《母爱沉甸甸》
《那一缕冷冷梨花魂》
窗外的世界
许多年以前,我对介绍所的阿婆说:妈妈腿风湿,孩子要择区近校,在这个住宅区,我急需一间一楼或二楼的屋子。介绍所的阿婆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爽朗地说,好!
就这样,简单粉饰后,我搬进了17幢201。
据说,这是一幢干部楼,整个市区停电,这里也保证灯火通明。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权力?权力这个东西,离我很遥远,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东。可是,当介绍所的阿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敢保证,当时没有一点点的心动。反正,我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与权力沾亲带故。
一
卧室窗外,是一个小道坦,相当于小型停车库,一推窗,我便可以与我的小蓝面对面。刚搬进来那几年,我车技不太好,停车却是很方便。这几年,车辆猛增,车技也略见长,在这个小道坦里,我照样伸缩自如。不管周末假日或是半夜三更,我总能找到停车的地方,比起周围那几幢楼房,只能把车停在大马路上,车位停满了,任你车技再好,也只能讪讪掉头,这楼,就是别具一格的天堂了。当时建小区时,只有摩托车自行车停车库,根本不会考虑到汽车停车库。如此看来,这干部楼,的确比较深谋远虑了。我选择楼房的意义,也就有了深远。
道坦前面是一个微型公园,园子里花花草草,树荫浓密。蘑菇造型的亭台,树根造型的圆桌圆凳,中间有一个黄色的有线电视机顶盒,右角边还有一台银灰色高压变压器。每天清晨推开窗的时候,我总会多看几眼变压器。我是电厂工人,看到这些带有负荷的金属,感觉特别亲切。那些裸露的电线,缠绕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辫,从我的窗前,大模大样,穿行摇摆而过。麻花辫上有时忽地飞来一群小麻雀,它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麻花辫就成了一条跃动的五线普。隔一条几步之距的小马路,是一座粉红色的幼儿园,那些天使般的声音,稚声稚气,时不时结盟闯进我渐渐褪色的童年。
我的楼上楼下,住着好几位离退休后的老人。话说“抬头不见低头见”,视线原因,我特别关注一楼的两位老人家。春天,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蘑菇底下,聊聊话儿看看花儿下下棋儿;夏天,他们相互搀扶着坐在树荫底下,乘凉,闭目养神;秋天,她先搬出一张藤椅,拿出一个大红色的靠背放在藤椅上,然后再进屋把他搀扶出来。那个火红的靠背,如火红的枫叶,悬挂在枝头,含蓄饱满,隐忍挣扎,不时地给我视觉与心灵的冲撞。又恍如天边滚滚的晚霞,被云潮一点一点搁退向远方;冬季,他们都不太出来,只有在午后的时候,太阳把小庭院预热好了,风也躲在太阳背后,不再出声,她才把他扶到轮椅上,慢慢推进庭院里。而这个时候,我正站在店堂里,为生计忙得焦头烂耳,很少站在窗前看风景。
我的窗户从来不装防盗网,它裸露胸怀,坦坦荡荡。它们,他们,推窗可见,都在我视线十几米的范围内,既是我物质生活的一部分,又是我思想驰骋的窗口,还是时不时地让我滋生诗情画意的土壤。
二
刚开始搬入这幢楼,楼上楼下,楼里楼外是相当的热闹。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各种高中低档车子一辆接一辆,挤满楼下小道坦。楼道里响起一连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稚声稚气的童声,或是阿爸阿妈亲亲热热的呼喊,这种气氛一直延续到某一个节日结束。
但是,接连这几年,楼里安静了许多。窗下的小道坦突然会不声不响地挂起塑料雨棚或白幔。这一端缠绕在我阳台的不锈钢花架上,那一端延伸到公园,两根绳子瞬间就能牵出一个静默的小灵堂。一朵朵毫无血色毫无生气的花,开始拉帮结派,围成一个严严密密的花海重洋,排成一堵堵密不透风的墙。墙里头那位老爷爷,或是老奶奶,被这死花重重包裹埋葬,从此,楼道里没了她的招呼与声响。
那几天,我的心,也会溺得慌,走不出围墙。那些没有生命的白色的纸花,像一道道刀刃上冷冷的寒光,刺入我的心脏,干扰我呼吸的通畅。我把窗帘严严拉上,一天,两天,好几天......早出晚归,我幽灵般在楼道上出没。我不敢贴近楼道那肮脏模糊的墙壁,我不敢碰触楼梯那被抚摸成油光乌亮的手扶,我三行两步,凌空行走,“嘣”地一声,闪入房内。虚脱卷缩在墙角。长嘘一口气,我开始诅咒藏在心里面那些胆小鬼,包括那些阴暗里腐烂的气息。
有时,却又忍不住偷偷掀开窗帘的一角。我需要一个往外看的窗口--没有窗户,我是活不下去的。我看到灵堂庄严而静默,我看到那棵树站得笔直而清明,我看到阳光正伸长手臂,抚摸我的脸。
三
这个女人穿着一件桔红色的外衣,绿色的裤子,像是秋天里一枚青黄不接的树叶。树叶有两种选择,要么活着,承载阳光雨露、春暖夏凉的重托,要么死去,纷纷扬扬坠尘土。坠落的树叶叫落叶。落叶也有很多种,有的被框入镜里,嵌入时光的隧道;有的被插入书中,成为精神的分水岭;而有的,只能腐烂成泥土。我忘了我是怎么和这一枚树叶在时空中邂逅的。清晨,我照样推开窗,忽然,鼻子钻入叶子腐烂的气息,眼睛遇见那个臃肿粗暴的行为,耳朵听到几句私心窃窃的言语:讨厌!挡我的路!给你点颜色瞧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声音与动作在清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是一样的--因为语言与动作同时到达我脑里。我看到白光一闪,一个透明垃圾袋恶心地蹦上小蓝的副驾前。说它透明,是因为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垃圾袋里五颜六色的尴尬。
白光闪过的瞬间,我听到小蓝尖锐地尖叫,痛苦地呻吟,委屈地求绕:莫!莫!莫!......
抗议无效!
情况突变,让我突然散失了言语的功能,我不知道怎么助小蓝一臂之力。哎哎哎,喂......喂......喂......言语在牙齿间磕磕碰碰,最后吐出的是一连串不成章节的字句。
没想到这样语无伦次的颤音已把她吓得够惨!看来,她与我一样,都是新手,对突发的事情缺少应急应变的能力。我看到她表情非常地尴尬,眼光迅速从一楼扫荡到七楼,又从七楼横扫到一楼。她肯定是要找一找声音的发源地,她肯定是想知道,是谁发现了她干坏事。她当然看不到纱窗里的我,因为我一慌乱,便打不开纱窗,一直站在纱窗的背面。
从此,我的窗外增添了一道战战兢兢的风景;从此,我行驶自己停车权利的时候,便不能坦坦荡荡了;从此,这幢干部楼便失去了干部的意义。
我把车钥匙交给隔壁的洗车工,我让他帮小蓝多清洁几遍。可那块丑陋,他却怎么也清洗不洁净。每次坐上小蓝,总会瞥见右角有一块恶心的痕迹。于是,我开着车,眼睛尽量保持往前看。我已目不斜视好多天。
2016.01.01
春梦不是春梦,春梦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做了一辈子美梦的女人。一辈子对有些人来说很短,总觉活不够,想长一点,再长一点。一辈子对于春梦,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太长了!苦煞了!十几岁的她,总是含着泪水对外婆说:我把男人要做几辈子的事情都做完了,人做的,畜生做的,我都做了......
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外婆把泪水往肚里咽,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每年正月春梦来拜年的时候,留住春梦多住一夜。
我对春梦的记忆,便是停留在小山村正月的那几个午后。
冬阳暖暖地从小山头铺盖下来,妈妈坐在后院织毛衣,春梦紧依在妈妈的右边,手熟练地帮妈妈绕着毛线,我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本书,小狗依偎在我的脚边,不时抬头瞧瞧我,如我不时地抬头瞧瞧春梦。春梦比我大三四岁,在我的眼里,她是我童年少有的玩伴,又是少年老成的姐姐,想与她一起玩耍,又感觉她与自己有那么些不一样。她与我似乎没有多少共同的语言,她与我的妈妈却总有说不完的话。
你真命好!你有妈妈,还可以读书。这是春梦的原话。讲话时,梦呓般,看着我,似乎又没有看着我。而我,每每这时,心里便迅速滋生小骄傲,拿着书的手,便再也不肯放下,即使半天时间也没看进一个字。
再长大些,我听懂了一点。春梦四岁丧父,五岁丧母,成了别人残疾儿子的待养小媳妇。村里人偶尔拿春梦开个玩笑,六岁的春梦懵懵懂懂,她不懂得何为童养媳,何为小男人,只知道自己从此与这位叫大宝的比自己小几岁的人得共同过日子。
把屎把尿,端水喂饭,洗衣扫地.....在准公婆的喝叱下,春梦一点点学会。小小年纪的春梦,常常肩背着大宝烧火做饭,拔草放牛。等大宝会走路了,春梦便成了家里的主劳力,养鸡养鸭养兔、喂猪牧牛放羊,上山砍柴,下地插秧,上房盖瓦补漏,下山抬石挣钱补贴家用......起早摸黑,日复一日。
春梦说,那个喷洒农药的铁桶比她人还重,挂在肩膀上,常常连人带桶摔倒在地里爬不起来;春梦说,那个挑粪桶的扁担比她人还长,每次摇摇晃晃挑到田里,身上便溅满了粪便;春梦说,那把锄地的铁耙子又笨又重又锋利,锄着锄着,右脚拇指不知何时被削去了大片;春梦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苦最累的是人心寒冷,畜生都有人爱着,她比畜生还不让人待见,冷眼冷饭冷床板......
正月是很短的,拜年做客的时间更是不能太长,春梦来看外婆是要经过恩准的。每次春梦回去,看着她小小的背影一步三回头,一点一点从对面山头上消失,她年迈的外婆便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悄悄抹眼泪。
最后一次见春梦大概是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春梦坐在我边上,小巧的鼻梁,倔强高挺,浓眉下一双忧郁的大眼睛,左脸颊多出了一道红红深深的伤疤。春梦说,她完婚了,现在除了白天做牛做马,晚上还要继续;春梦说,她爱上了别人了,可她没有勇气与爱情私奔;春梦说,她割腕自杀过,又被恶狠狠救活,现在生不如死;春梦说,这日子太长了,何时是个尽头......
春梦伸出满是厚茧的手,握着我的手说,我多想你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啊!
那你就叫吧......
春梦没叫上,春梦死了,那一年她十九岁,我相信,她是奔着爱情之梦死去的。
春梦说,他家与她家相邻,他家的几亩地与她家的几亩地也相邻,他们干农活的时候,也常常相邻着。春梦说,在她使不上劲的时候,他会不言不语上来搭一把手,比如,帮她扶正农药桶;比如,帮她接下长扁担;比如,帮她堆草垛;比如,帮她抢收稻谷。有时,也会递上一截解渴的小黄瓜,一壶苦涩的金银花茶,甚至一朵小野花。他不太爱说话,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只在假期的时候才回家。
那一天,太阳火辣辣的,春梦在地里告诉他,明天我就要完婚了。春梦看不到他的眼睛,只看到镜片漫上一片雾。春梦的心,一下子跌进万丈深渊里。
其实,春梦不说,他也知道;其实,他知道春梦想说什么;其实,其实,说了也是白说。
那一晚,月光如水,他如月光,他将春梦紧紧地拥入怀里,春梦把自已的全部都赤露在了月光底下,春梦哭了,月光也哭了。
楼梯当然还是那支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阁楼当然还是那阁楼,破旧低矮,阳光穿过小小的格子窗户,飘飘缈缈,从蛛网后挤身而入,洒在破败凄冷的墙上。春梦移动细碎的脚步,每一次,她都是累得如牛一样,沉重爬上楼,今天,她身轻如燕,踩着祥云,飘上楼。
她恍惚看到,爱情就斜倚在床上,那张和楼梯一样咯吱作响的木床上,深情地望向她。春梦爬到床上,在他的身边悄悄躺下,她感觉到肌肤的迅速发热膨胀。你好吗?她望穿秋水,气若幽兰,如天上一朵云。你好吗?他,温厚情深,低沉的声音滚过喉结,在忧郁深情的眼睛里燃起熊熊的火焰。她轻轻地钻入他的怀里,像一枚鱼儿钻进水草里,再也不愿出来。她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她拒绝听到任何声响,只感觉爱在耳边发烫......
门外响声雷动,人声嘈杂,惊叫、呼喊、哭泣、训斥、诅咒,人们围着屋子团团转,阁楼肯定被震得耳聩,楼梯肯定被踩得生疼。他们没办法破门而入,他们惊慌失措,他们架起楼梯,砸窗而入。
门被反锁着,一个大柜子紧紧顶在门背后,,一根冷冷粗粗的麻绳,一头绑住床脚,一头绑住柜子,然后,春梦在肚皮上打个美丽的死结。
床像一只摇篮,因震动而摇晃,仿佛听到外婆在歌唱:春梦睡着了,你们别吵她,轻一点轻一点......这一刻春梦才像一个女人,恬静舒展,美丽安详,一只手臂柔若无骨,倒垂至地上,手指边上,那个“敌敌喂“空瓶子随着摇篮一起轻轻晃......
人们似乎突然间从冷漠中苏醒过来,整个村子悲天呛地,春梦听着听着,冷冷地笑了......
母爱沉甸甸!
母亲是城里人,父亲退伍后在城里工作,母亲便嫁给了他。没想到的是,婚后没几年,父亲就把母亲带到了山里老家。哭过闹过,没办法,母亲便一心跟着他,这一跟,便跟了几十年。
山是名副其实的山,路是山里人踩出来的路,扭扭歪歪,曲曲折折,时而高至山腰,时而低至山谷,盘山而绕,顺水而延。
城里的舅舅站在山顶上哭,因为第一次来看母亲,第一次爬山路,爬着陡峭的山里路,怕得两腿发抖,辛酸还泪流。看着哥哥流泪,母亲也委屈得哭。外公外婆怕母亲受苦,每过几个月,就会带来大螃蟹和大黄鱼,又背又拎,相互搀扶着来看母亲。三十多年前,“面包车”很吃香,现在自驾两三个小时的车程,那时常常是十几个小时也到不了。中途还要转一次车,有时,遇到车票紧张的时候,还得在中转站住上一宿,直第二天中午或下午,外公外婆才能辛苦抵达。
其实,除了偏僻路远,父亲在世时也没有让母亲受过其他太多的苦。山里的家,虽然蓬门荜户,却也清幽宁静,花果馥郁,屋子里亦时常欢声笑语,暖乐相伴。父亲豁达开朗,口哨口技,绘画说笑,二胡笛子,甚至里外家务样样都会,他的乐观幽默,时常会逗得家人开怀大笑。父亲还会从单位或朋友家里,带来各种报刊杂志,供年幼的我们翻看阅读。那时候的农村人,都是要下地干农活的,可是,父亲从来也没让妈妈下过地干过农活。一家人,除了父亲是居民户口,母亲和我们三姐弟都是农村户口,父亲一个人,挑起了家里“几张嘴巴”的全部。若干年后,父亲单位集资在县城建房,我们便离开了生活十多年的老家,搬到了灯明路平的小县城。母亲说,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家,100多平米,空间宽敞,阳光充足,日子亦变得明媚起来。从此,城里的舅舅再也不会哭,每次来了总是笑,外公外婆来看她的女儿,再也不用那么辛苦。
如果,把日子分为若干个阶段,那么,举家入城,应该是父母亲生活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山里再好,那也是贫穷落后的山沟沟,隐居山野,那只是饱学之士的境界,或是饱暖之士的附雅,于我们的父母,或是自欺欺人的辛酸。跳出山门,是父亲对母亲爱的愧疚的一次放下,是母亲愿望实现的一个小惊喜,或许,也是我们孩童彩色之梦启航的一个起始。然而,生活总是充满了不定数,搬到县城没几年,父亲便撒手离开,父亲没有给我们太多的思想准备,我们的家,从温暖的春,没有经过炎夏与深秋,一下子便跌入了寒冬。
冬天很冷,雪虐风饕,凄风苦雨,人情冷暖唯自知。庆幸的是,父亲用他的宽容善良,在我们几个孩子的心里都点了一盏心灯,让我们学会自暖,而不至于在寒冷的冬天里倒下。
一年又一年,我们慢慢地成熟并懂事,看着慢慢老去孤零零的母亲,我们姐弟几人都说:妈妈,要不,给您找个老伴吧。
母亲拒绝了,她恍恍然,像是对自己说,像是对我们说,哪里,还能有你父亲这般好的人!
结婚、生儿育女,我们三姐弟轮流着,我们的孩子都只相距两岁,母亲在我们几个家庭间轮流奔波。她把对父亲的思念与爱,全部都放在我们的孩子身上。刚到温州的那会儿,为了生意上与生活上的方便,我与弟弟一家合租一间大套房,保姆叫了几位都不合母亲的意,于是,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母亲一个人全包了,这全职的保姆一当,便当了七八年之久,一直持续到孩子们上小学的年龄。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蹦蹦跳跳地去上学,独自呆在家里的母亲,便感觉到了冷落,思念又被拉得很长很长。那几间沧桑的屋,那一口古老的井,那一方长满青苔的墙,那初来异地言语不顺的尴尬,甚至那邻里间的口角与埋怨,或许都成为她的念。母亲老了,皱纹日渐增长,神情日渐落寞,她念叨着山里的家,念叨着“落地屋”。
母亲把她的爱与力量,都给了我们,而我们,何以为报?!
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在离市区较近的乡下给母亲购置了一间屋。屋在公园边,环境优美,空气清新,购物方便,还有左右邻居可以常走动。屋里装饰一新,城里有的,这里全有,城里没有的,这里也有。母亲老了,不知道这间小小的屋,能否安放她半辈子的念?
一个又一个母亲节,一篇又一篇节日赞颂母爱的文字,论坛里,博客里,情深而热切。而我,却是那么地苍白无力。我不知用什么样的言语,能表达自己对母亲的爱。
母亲兄弟姐妹七人,居老三的她,小小年纪便得肩负起帮助父母照顾弟妹的责任,在那个吃不饱的年代,她只能站在离家很近却离她很远的学校门口,羡慕地瞧一瞧,只能贴近窗户偷偷地听一听。那朗朗的书声,那美妙的歌声,她说,只在耳腮挂泪的梦里。她只是一位未上过学堂的小女子,她不懂得“宰相肚里能撑船”是什么东东,她亦不懂得“一颗心流血,一颗心宽容”是什么意思。有事在外,她不舍得吃三元一碗的面条,饿到眼昏天黑回家,只是因为这三元,能为她的孩子买好几个苹果。不管在亲戚家里还是自己家里,吃饭时,她总是不停地往孩子碗里夹菜,她只想自己的孩子多吃点再多吃点,她可不懂得别人的感受,孩子如果受到其他的威胁,她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顶替。她所有的酸甜苦辣,幸福点滴,都来自家人与孩子,她爱家人爱孩子胜于爱她自己。
父亲没有姐妹,奶奶在父亲仅几岁时,便离开了人世,帮爷爷把父亲从小带大的伯母,自然在家里有了一定的地位。刚嫁到山里来的城里姑娘,白白净净,山里农活也不会做,甚至连山路都不会走,加之言语不太明,伯母,便会指指点点,母亲,便会哭哭啼啼,父亲,总会左右为难,不谙世事的我,也会在刹那,感觉自己懂得很多很多。生活在山里的那几年,母亲,一直也没和伯母相处得好,直到伯母病重,母亲无微不至照顾在床前。有一种爱,让我懂得,相爱容易,相处难。
生活里,总不免会有些许的磕磕碰碰。爱,也不全是灿若阳光、美若鲜花。母爱,很伟大!有时,确实也很沉重很辛酸。爱与被爱,我们需要相互理解着。默默地祝福,天下母亲,健康长寿!
那一缕冷冷梨花魂!
停车。静默。念。
一头顺而直的发,长睫毛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翘翘的鼻梁,倔强的小嘴,皮肤黑黑的,感觉野野的,可其实,你总是静静的。
记忆中,你总是与我排排坐,三年来,却也从未同过桌。一个晚自习课间,我与同桌在教室里乒乓球隔空对打,一来一往,一个球打偏了,在我扑上去抢接的时候,同桌和我是同样的反应,她全力抡出拍子,我已来不及退回,一拍子直接打到了我的右眼角上,顿时眼冒金星,泪流满面,接着钻心疼痛,我蹲在地上大哭。同桌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你迅速跑过来,用手捂住我淤青红肿的右眼,把我拉到位置上,手帕、纸巾、拥抱、安慰......各种关爱,一一递上。我睁不开眼,以为自己就此瞎了,惊恐疼痛中抱紧一样搂着我的你......这是你在我心里最初的温暖,静而不冷,体贴到我泪落。
桃花梨花盛开的季节,你带我去你家里。三间屋舍掩藏在竹林里,篱笆柴扉,桃李缤纷,红的粉的竞相灿烂,黄的绿的相间点缀。你带我去看你养的小白兔,你让我去抚摸那长着弯弯触角的小山羊,我却站在那一树梨花底下,不肯挪离半步,这洁白,让我惷惷欲动。看着我离不开的眼神,你附在我耳朵边悄悄说:瞧我的,盯着点,别让我爸妈看见。你搬来小凳子,像猴子般,三下两下爬上梨树,攀折梨枝对我笑。哇,好美,你就是那梨树精!我在底下拍手大叫。嘘嘘,轻点声,轻点声,你冲我小声嚷。
桃子李子成熟的的季节,你带我去你家里。你拿根竹竿在树上敲,我猫着腰在地上捡,李子哗啦啦砸向我的手我的头我的背,也咂向童年简单的快乐与喜悦。一抬头,一个龇牙咧嘴的李子正中我的小鼻尖,我在底下跳,你在树上笑,笑弯了乌黑的眼,袅袅的腰。
我冲你扮鬼脸,太坏了太坏了,惩罚你!这些李子,全打包让我兜回去。好好好,你把一袋“歪瓜裂枣”递过来。“小气鬼!”我严重抗议。笨,这个才最好吃,长得难看的,都是最好吃的,你看,虫子也是最喜欢叮的,不相信,你就自己尝尝看。我看见那一个个“歪瓜裂枣”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冲我哈哈笑。
下一个三年,你考上了卫校,我升到了高中。你和我一样,性格里没有太腻的热情,只有清静如水的交往。不狂澜不惊乍,只淡淡记着,顺其自然招呼,三年,期间陆续有书信往来,但不太多。
那一天,伟急匆匆通知我:霞病了,癌症晚期。抹去挂在脸上的泪水,约了几位同学,骑着自行车来看你。
小屋子进来过几次,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黑过。地是黑的,墙壁是黑的,桌子凳子是黑的,甚至连灯泡也是黑的,我看不清屋里的一切,只看见那一张大床,隐约露出斑驳的红褐色。这是父母亲当年的婚床吧?,瘦弱得无法形容。那还是你吗?!空荡荡的床上,没有生命的温热与气息,只感觉到一副无肉的骨架,撑起让我们渴望又心怯的现在。两位同学胆怯地往后退,不敢近床前。我也想后退,可是我不能!我一步一步挪向床前,我恐惧,我苦痛,我隐忍,我多想再拉拉你的手,我多想再抱抱你,可是,我不敢!18岁的我,第一次感觉阴森森的死神离我这么近。正值中年却已苍老的妈妈在床边轻声唤:囡,你的同学来看你了......
我看到你细弱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我听到你梦呓般浑浊的声音,我感觉到你青春无奈苦痛的挣扎。许久许久,你不愿回头。你肯定是自卑了,你肯定是流泪了,你肯定是不想不愿面对了。别,别这样!没有关系,我们是同学,我们是三年同窗的好同学,我们是亲如姐妹的少年小伙伴。
“霞......”我轻轻地怯怯地唤。
是几十秒?还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你缓慢回过头来,眼神掠过我的脸,一双乌黑的眼睛,空洞洞地挂在你失血的脸上。我迅速逃离开我的眼神,我恐惧,我害怕,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的灵魂在泪水中打转!我站在床前,可我的心,早已仓皇逃窜。我瞥见了你嘴角凄凉的笑,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十几岁的我们,真地做不出与心背驰的淡定。不出你所料,我们的心都逃跑了,逃得远远的,我们都害怕了,爱而辛酸,仓皇而狼狈。
老天爷喜怒无常,回来的路上,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倾盆大雨披头盖脑袭来。我们骑着自行车,东倒西歪,撞撞跌跌。在一个转弯处,我连车带人摔倒在地,公路上的碎石子,狠狠地渗入我的手肘脚肘里。
脱皮。脱皮。
流血。流血。
疼痛!疼痛!
雨水和着泪水,我坐在地上,像疯子一样,嚎啕大哭。你们把车子扔在地上,也不安慰我,好像摔的是你们,不管不顾,一起哭,一起哭。
妈妈看到我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囧样,大惊失色,一边给我上药,一边不停责备:女孩子家怎么可以不听家长的话呢?!女孩子家怎么可以去那样的地方呢?!女孩子家,怎么可以骑单车去那么远呢?!女孩子家,怎么可以不打伞淋雨成这样呢?!......
是啊,女孩子家!女孩子家!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好好爱自己的身体呢?!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身体病变,你早已知道,你就是不去检查。你说,再过几个月,你就分配工作了,你就可以公费治疗了;你说,再过几个月,你就可以拿到工资了,不用再给拮据的家里增加负担了;你说,你的身体不会有问题的,只是累了;再过几个月,再过几个月......
从来不长痘痘的我,脸上长满了痘痘,心里也长满了疙瘩,一连几天发着高烧,梦呓着,梦呓着.....妈妈怕了,爸爸怕了,爷爷怕了,他们请来赤脚郎中,为我把脉;他们请来江湖先生,为我驱鬼;他们烧香拜佛,他们吃素吃斋,他们疑神疑鬼......
我哭了,我又哭了,有许多理由,又没有一个理由!
没几天,你便走了。
出殡的那一天,我没来。我怯了。
梨花盛开的时候,我没来。我忙了。
李子成熟的季节,我没来。我嫁了。
今天我也本可以不用来,可是,我来了。
车在山里弯弯转转,在每一个转角,我都会使劲按喇叭,给自己壮壮胆,也给他人提个醒,谁也不知道生命的转角处会遇到什么。可其实,这条旧路已经很少有车经过,从这头到那头,已经修有另外一条新路。原先一个小时的车程,现在只要二十分钟,只是,新路略过旧路,也略过了二十多年埋在心里的那个结。
而我,怎么可以再略过?
转弯,掉头。停车,静默。与你面对面,看那一树冷冷梨花静静开。
静静开,冷冷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一缕冷冷梨花魂,在我心里,从来也未曾凋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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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晓 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