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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长在诊所里经过抢救，就转到市医院，因为是大面积心肌梗塞，并有并发的糖尿病，中秋节前就去世了，享年六十七岁。
会长的亲属，把和京协的戏迷们都恨透了，扬言要告上法庭，但老会长不允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自己也有缺点错误……”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声也悲。并留下遗言：我死后，不管是和我顶过板的还是吵过嘴的，不管是和我有成见还是有宿怨的，出殡这天，全部请来，在我灵前，唱一唱，聚一聚。还特别指定一定把他的对头冤家——杨局请来。杨局，一个大老爷们，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呜呜地哭起来。
杨局说，我这位老叔，比起死到临头仍然对他的“冤家”“一个也不能饶恕”的鲁迅先生，要伟大的多了。虽然，他刻薄了一生，最后，他终于选择了宽容。
杨局不愧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说出话来，哲理性很深。但他和人相处，却和我一样，非常肤浅，而且自控力很差，爱发火吵闹。我发现，他总希望，，这就必然使他陷入哲学家尼采所陷入的“理想陷阱”，最后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他人是自己的地狱。
我曾对他说过：“我们二人的心眼，加起来也不及程局的一半，程局喜怒不形于色，心机深不可测。他几乎能从五行八作、各路人等的鬼哭狼嚎中，找出能与他们唱和的音符。”……
会长的葬礼，就在他的宅院里举行。酒席非常丰盛，特请南宫聚英楼大厨掌勺，我几乎没有吃喝，心里很伤感。大家在会长盖棺论定之后，想起他很多的好处和奉献。人们说，不是会长东奔西跑，我们能有那么多的演出机会吗？不是会长交际面广，我们能有那么多的赞助吗？不是会长管的严，协会早就乱了套！……等等。会长的专制、，都随着他临死之前给大家吹来的宽容之风，而云消雾散了。是的，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每个人都有好与坏，、阴与阳的两个方面。这是真实的人，是大多数人，这是客观存在的现实。“世上还是好人多”这句话，对人尤其是对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是一个错误的舆论导向。应当说“世上有缺点、自私的人多”。不是人，是神。先莫说世界上是否有过此人，至今还是个谜。就假定真有其人，那也是沧海之一粟，在人群中太少太少了。
院子里，摆了很多人们送的花圈、礼帐，很多人都在礼品上题上几句，表示对死者的哀悼。我送的礼帐也挂在墙上，没有题什么。我想不起题什么好，题什么合适。我决不愿题像有的人题的什么“德高望重的孙老先生千古！”孙金府可称不起“德高望重”，他是个有个性、有缺点的人，干了好事，也干了坏事。优点和缺点并存，恶行和奉献同在。
我喝着酒，看着灵前死者的遗像，回忆起去年市里开三干会，我们二人合演空城计。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也是最成功的一次合作演出。以前还演过一次，我演得很糟，致使有些戏友骂我是“老斗”，是“笨蛋”，还有人说我有绘画的艺术细胞，没有戏曲演唱的艺术细胞。
这一次演出开始时，场上同样有点乱，噪音很大，扮演司马懿的会长一出场，就以非常专业化的做功，使现场安静下来，为我以后的演唱创造了非常好的客观环境，这可能就是京剧大家马连良先生所阐明的“红花必须有绿叶陪衬”的道理吧。到会长唱完“棋逢对手一般平”一句之后，场上已鸦雀无声，几千名观众都在聚精会神地翘首等待着倾听那一段二六板慢流水唱腔“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这是一段经过几代京剧名家的反复推敲，千锤百炼，艺术之火已达到纯青的著名唱段。我吸取了上一次演出时失败的教训，不慌不忙，不温不火，沉住气，稳住心，终于，我以大方自然、恰倒好处的做功，以京剧奚派唱腔所独有的婉转、深沉的洞箫之美唱完这一段，场上少静片刻之后，响起掌声……
呵，那是多么美好、多么美好的时光！可惜它已经远去了，像漂着落花的流水，一去不复返了！
忽然，我来了灵感，赶紧到帐房借了笔墨，在我赠送的礼帐下面题了以下诗句：
八月相送君远行，当是顺风路一程。
群雁慢飞皆北去，灵车独快单向东。
金菊俏丽艳难久，阳春高雅曲有终。
何当共聚望乡后，再度搭档唱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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