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热门音乐 >【云下耕·首届昭明文学奖参赛作品选】 唱着山歌等你来(小说)

【云下耕·首届昭明文学奖参赛作品选】 唱着山歌等你来(小说)

2021-07-20 19:31:48


唱着山歌等你来(小说)

 

侯志锋(壮族)

 

1

蒙凯在香港回归那一年认识骆英。隔壁村子伙伴有权结婚请喜酒,“人生有三,结婚为大”,既然结婚是人生最大的事情,从小和蒙凯玩到大的伙伴结婚,蒙凯不能不去。蒙凯是迎亲队伍中的一个小头头,桂西北习俗,人长大结婚,男方得给女方送彩礼,女方用男方送的钱办嫁妆,例如衣柜、衣箱、棉被、单车什么的,男方得请人去抬回来。新娘爹娘兄弟姐妹多,伯伯家送一件、叔叔家送一件、几个姑妈家各送一件,得多派几个人去抬。由蒙凯带队,十多个小伙子加上两位迎亲姑娘,抬着一头猪、一袋米、一桶酒,浩浩荡荡。

新娘家住边,属都安县所辖,新郎家住在山岸上不远的一个小村里,属宜州市所辖,从新郎到新娘家大概十多里路程。蒙凯听说有权的咪也是边的人,壮族人都把母亲叫咪。有权的新娘是他舅娘给介绍的,一群人抬着东西走在路上,唢呐手腰上绑着一条红布带,一路“依依啊啊”地吹着唢呐,好不喜庆。迎亲姑娘小奕对抬着猪的蒙凯说:“蒙凯,加油,说不定送亲的伴娘中有姑娘相中了你,我们下次就给你接亲啊!”和蒙凯抬猪的小伙子说:“我看要小奕嫁给蒙凯就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说好不好?”队伍里响起了掌声,小奕的脸面刷地一红,用拿在手中的新伞去追打小伙子,小伙子一慌,放下肩上的竹杠。蒙凯“哎呀”地大叫一声,抬着一百多斤猪的蒙凯脸上冒出了汗,幸好他蹲下来快,要不然就被闪了腰,他好气又好笑,对正在追打男孩的小奕说:“别闹了,新伞是迎新的,还没用,怎么能用来打人?”

迎新的队伍为了抄近路,直接往牛角塧下。冬天时节,牛角塧上收完稻谷和玉米的田地,农人也没有给它空着,全部种上油菜花,油菜花还没开花,田地里全是绿油油的。到了牛角塧顶,往下望,看到一棵高大的古榕树立在坳中间弯弯的石板路边,青青的水像一条青罗带。人群欢呼了起来,有人问:“要到了吗?”

“还远着呢,到了边还得往上走七、八里路。”

“快到了,看到就近了。”

两岸的田地不算宽阔,大多种上了冬荞麦。冬荞麦花在江畔白茫茫地开放,映衬着河水成为一幅流动的风景画。江边隔半里路就有村庄,村庄不大,小的才几户,大的也就几十户。村庄里大多是泥瓦屋,也有几栋红砖楼房。村前的石阶码头,从村子里一直伸到江水里,码头边泊着几条木船,还有竹排。迎亲队伍顺着往上走。有人说了一声:“到了”队伍就停了下来,唢呐手又喜庆地吹起唢呐。对岸几十户的村庄挤在山脚下,码头上,站着观望的人群,见迎亲的队伍来了,两条船悠悠地驶过对岸,把蒙凯一群人迎过了河。

蒙凯他们走出船,不用抬礼物了,自有新娘家的亲朋好友把礼物抬上岸去。蒙凯和伙伴们拿出早已备好的鞭炮“噼噼啪啪”地放,一时放到村中间新娘家的屋前。观望的人群中有一位穿着红衣服漂亮的姑娘,高挑丰满,站在女人中间“鹤立鸡群”。蒙凯看到漂亮的红衣服姑娘,心猛地一颤。红衣服的姑娘也望着蒙凯,四只眼睛互相吸引。身边一位胖姑娘拍着红衣姑娘的肩膀说:“骆英,放电了。”红衣姑娘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听见她们的话,蒙凯知道漂亮的红衣姑娘名叫骆英。

这一带的习俗,迎亲的小伙们用餐时,几个姑娘在身后照应,往他们的碗里添饭。小伙子要注意,吃饱饭的时候,要防止眼明手快的姑娘往碗里猛然加饭,如果吃不完碗里的饭那就尴尬了,农村人讲究节俭,吃不完碗里的饭那叫浪费粮食。蒙凯要放碗的时候,骆英快速地用勺子往他的碗里加饭,姑娘和小伙子们哈哈地大笑蒙凯中招。蒙凯只得硬着头皮又扒了两口饭,实在吃不下,无奈地把碗递给骆英,骆英“咯咯”地笑着说:“没关系,这叫年年有余。”

姑娘们把桌子和碗筷收拾好,蒙凯和骆英的眼光又粘在了一起,互相攀谈了起来,骆英说:“阿哥,不嫌弃就到骆英家玩吧。”蒙凯叫上两位伙伴一起去,到了骆英家里,看到骆英的咪坐在火塘边忙碌。客人进家,骆英的咪立起身,搬起板凳招呼客人在火塘边坐下烤火。三位小伙和三位姑娘,还有骆英的咪,坐在火塘边聊了起来。骆英说她爸爸和哥哥还在新娘家帮忙杀猪弄菜呢。

骆英架起锅头在火塘上烧水,说夜了,你们累了一天就在我家休息吧!骆英的母亲去里屋铺床铺,从衣柜里拿出两床崭新的棉被铺在床上。招待蒙凯和两位小伙洗脸洗脚完毕,骆英问:“阿哥,对歌不?”

桂西北喜欢唱山歌,婚宴是少不了对歌的。蒙凯他们这一群迎亲队伍中也有几位山歌手,正在新娘家对唱。两位迎新姑娘,她们也和村子里的小伙在新娘家对歌。对歌声此起彼伏地传到骆英的家中,骆英喜爱唱山歌,传来的歌声撩得她的心里痒痒的。

蒙凯的山歌不厉害,不厉害并不意味不会唱。蒙凯经常和伙伴出去玩,一出去玩就要对歌的,蒙凯跟伙伴们学来半桶水的山歌。三位小伙子挤在里屋的床上,蒙凯的眼前老是浮起骆英那张漂亮的脸,想着这就是缘分,是壮族的创世祖先布洛佗把骆英送到了他的面前。蒙凯的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有两位伙伴做胆,心里嘟哝着:“对歌就对歌,谁怕谁?”

骆英和两位姑娘挤在床上,她们的床和蒙凯的床只隔着一层木板。骆英和姐妹们清亮的嗓子向他们发起歌来。

两岸坡对坡,

扁担两头箩对箩;

今日有缘来相会,

有缘相会就唱歌。

 

引歌唱,

清潭起浪引鱼来;

树头摇摇引翠鸟,

草尾动动引花开。

 

2

蒙凯的山歌唱得并不顺,两位伙伴也是嫩手,对歌他们并不是骆英她们的对手。骆英身边的两位姑娘听他们有时唱跑了主题,就“咯咯”地笑。山歌断断续续地对到天亮。骆英对着里面的蒙凯他们说:“不对了,阿哥,你们休息一下,等那边饭菜弄好后我们来叫你们过去吃饭,吃饭后我们还得上路呢。”骆英和两位姑娘洗脸刷牙后就去新娘家帮忙去了。蒙凯和两位伙伴躺在床上睡差不多到中午,骆英回家叫他们起床洗脸刷牙准备吃饭。

吃完饭,迎亲的小伙们把新娘家送的嫁妆搬出家门口,一大群妇女围着那些漂亮的陪嫁物啧啧地咂嘴点赞。大衣柜、小衣箱、桌子、椅子等木具制品都镀上喜庆的红油漆。花花绿绿漂亮的棉被摆在桌子和椅子上格外耀眼。最入眼的是新娘大哥送的红色的摩托车,他在县城里的一家大银行工作,人人都赞他有钱,说他是这个村子里的骄傲。新娘子陪嫁的衣物放进衣柜里锁好后,小伙子们就开始绑东西了,用的是染成红色绳子,抬杠是从江边砍来的竹杠。新木具制品要绑四个角,必须用硬角纸垫,避免绳子磨破油漆。那辆摩托车,也不能骑着走,陪嫁的物品,新娘和新郎没用之前是禁止别人使用的,也只能用硬角纸包着绑了抬着走。

东西全部绑好,小伙子们抬上肩就走。迎亲的姑娘撑开伞,新娘子站在伞下,身后是七、八位伴娘。骆英是伴娘的一员,蒙凯回头望着她,骆英抿着嘴甜甜地望着蒙凯笑。在蒙凯眼中,此时的骆英就是新娘子,她比新娘子还要美,比任何姑娘都美。唢呐手吹起了唢呐,一群送亲的队伍喜洋洋地上路。

边,几位小伙子正和对岸的几位姑娘对歌,那几位已经过了河对岸的姑娘是来吃喜酒的,她们等新娘出门后返家,村子里的小伙们舍不得她们离去,就用山歌相送。

男唱:河水绿盈盈,

   不知是浅还是深?

   竹篙点水试深浅,

   唱首山哥试妹心。

女唱:试就试,

   高山流水试知音。

   排上撒网捕河鱼,

   剖开鱼肚方见心。

蒙凯望着河两岸的对歌人,不时回头望着身后送亲队伍中的骆英。蒙凯和一位伙伴抬着摩托车,蒙凯走在前,伙伴走在后,伙伴见蒙凯不停地往后望,便用力地推抬在双肩上的竹杠吼着蒙凯:“快点走,看什么看?到家了让你看个够。”
蒙凯心里想着骆英,又想着病在床上的咪,咪近五十岁时才生下蒙凯,蒙凯才几个月大,患绝症的父亲就丢下一家人撒手西去,迷信的伯娘去问巫婆,巫婆说是蒙凯命大革死了父亲。蒙凯上学时成绩很好,但他没有命份读书,家里穷,只读了一年初中。三个姐姐相继出嫁,哥哥读高三准备高考,母亲说家里没能力供两人读书,哥哥要考大学你就回家帮咪做事吧蒙凯,好孩子咪对不住你,如果你爸爸没那么早去世就好了。

蒙凯十二岁辍学回家,和咪一起下地干活。蒙凯才上几年学,但他爱看书,一本本小人书、小说,能找到或是借来的,他都会把它们看完,有些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蒙凯心里有一个远方的梦想,可贫困的家庭却阻止他迈出的脚步。伯娘、叔娘和村里上了年纪的女人们都劝蒙凯找一位姑娘成家,她们给蒙凯牵媒,但都被他拒绝。蒙凯不愿被困在这个家庭里。

蒙凯拒绝别的女人,但见到骆英却怦然心动。天下不可能有一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只是他们没有撞到自己喜欢的女人。

哥哥没有考上大学,复了一年还是没能考上。只好回家,在一所小学里当代课教师,再后来就结了婚。嫂子是隔壁镇上一个村子里的人,嫂子嫌家里穷,时时和咪闹矛盾,后来分了家,那些借来送彩礼的钱,嫂子说不愿赔,说要赔就离婚。咪只好自己赔,和蒙凯用了几年时间,才把债赔完。

附近的年轻人陆续地出去打工,蒙凯也想出去打工,可是咪死活也不肯让蒙凯出门,说蒙凯出门了田地里的活谁管?

从没因病躺在床上一次的咪,却突然大病不起,转了几家医院也医不好。咪吃不了药,一吃药就吐;也打不了点滴,一打点滴就反应。咪说难受打到半途就把针拔掉,说宁愿死也不愿躺在医院。医生束手无策,只好让咪回家。咪迷信,请了几次魔公做事,脸面兴奋得像病好转一样,但魔公走了后,咪的病还是老

样子。

咪吃不了药只好食补,有权来叫蒙凯去帮忙,蒙凯放心不下咪,伯娘和叔娘说凯你尽管去,你咪就由我们照看。

蒙凯一路想着,送亲的队伍走上了牛角塧,还没开花的油菜花地早有蝴蝶和蜜蜂在上面飞来飞去。看着地里的油菜花、坡上的冬荞麦花,还有身后送亲的伴娘,人人的心里喜滋滋的。一股甜蜜甜到蒙凯的心底,肩上的两根木杠似乎不显得那么沉重了,加快了步伐。

三十多户的小村庄,村里的男女老少,全部拥到了村前,观望着送亲队伍。

新郎有权家已是人山人海,大都是附近村子里来吃喜酒的人。大门贴着红红的对联,人人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屋里猜拳划码声此起彼伏,听到新娘回来了,男人们也停止了喝酒猜拳,跑出屋外观看。人群让出一条路,两位迎亲的姑娘、新娘和一群伴娘走进洞房中。抬来的陪嫁物摆在屋外的晒坪上,女人们都围过来观看,品头论足。小伙子们解下绑在物体上的红绳,把物品一一搬进洞房里。陪嫁品全部搬进洞房,送亲的姑娘们才走了出来,她们在屋外转悠,看着小村子周围的风景。

蒙凯和骆英粘在了一起,骆英说要到蒙凯家里玩,蒙凯说正求不得呢,带着骆英去了。到蒙凯的村子不到两里路,蒙凯带着骆英走到家门口叫了一声“咪”,咪在屋里应了一声“哎”。伯娘和叔娘在里屋说凯回来了,她们在火塘边陪咪坐着烤火,咪坐在一张椅子上。

三妯娌见蒙凯带回一个漂亮得像电影里的姑娘,高兴得合不拢嘴,骆英一一向她们问好:“伯母好!”

叔娘跑去桌上拿暖水壶给骆英倒开水,伯娘给骆英拿来一张木板凳,咪想起身让座,但起不了身,骆英刚才在路上就听蒙凯说她患病,就把她按了下去说:“伯母不必客气,您的情骆英领了,您身体不好,还是您坐吧。”

几人坐在火塘边聊天,三妯娌把骆英当着从外面几年没有回来的女儿看待一样,别提有多亲热了。聊了好久蒙凯对骆英说:“那边等我俩回去吃饭呢,我们该走了。”骆英起身告辞,还亲自倒了一杯开水送到蒙凯母亲的手中,嘱咐她好好休息,病会慢慢好起来的。

蒙凯的咪笑呵呵地接过骆英手里的茶,心里想,如果蒙凯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3

蒙凯记得,那晚上小伙子们要和伴娘对歌,但伴娘们提出一个条件,非得要蒙凯唱。平时村子里有喜宴,对歌都是几位老歌手,蒙凯还是一只嫩鸭,他们是不让他下歌海的。这次点名要蒙凯唱,是骆英的主意。这附近对歌的习俗,是两人合唱,如果几人都是歌手,两人唱上句,两人唱下句,对方也是一样,对歌声此起彼伏,非常热闹。

老歌手们拍着蒙凯的肩膀说:“别怕,有我们呢。”小伙子们集中在洞房门口的一侧,两人开始唱了起来:

   唱歌先,

   唱歌找得妹来连。

   哥妹如今初相会,

   唱歌还得妹来陪。

没等小伙们的歌声落下,骆英她们就在洞房里答起歌来:

   初相会,

   新布洗脸初相陪。

   妹是嫰鸭初下水,

 男唱:妹会唱,

  手拿洞箫妹会吹,

  妹你好比韩湘子

  吹箫给哥听一回

 

女唱:不会唱,

  手拿弹弓不会弹;

  三月棉花刚下种

  做梦弹棉也枉然。

 

   男唱:妹会唱,

  妹会唱歌又会玩;

  我俩相逢唱两句

  新收棉花共来弹。

按照结婚喜宴对歌的规矩,对了一阵,伴娘们是要唱歌赞扬主家的。骆英她们开口:

主家红,

主家门口挂灯笼。

主家门口灯笼挂,

代代儿孙好相公。

 

主家乖,

主家门口搭歌台。

主家门口歌台摆,

代代儿孙状元郎。

那夜是蒙凯唱歌唱得最尽兴的一夜,他们对歌一直对到天大光,下午伴娘们返家,蒙凯他们唱歌把她们送下牛角塧的边才返了回来。有权的喜酒过后,就到年了,蒙凯向有权的弟弟打探骆英的消息,去外婆家拜年回来的有正说,骆英年初和一群姑娘到广东打工去了,蒙凯心里一阵怅然。

咪在那年的秋天里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和爹在一起,从此蒙凯成了孤儿。蒙凯去山里砍木头,木头倒下架在藤罗上,根部还没完全断,蒙凯低下头去给未断的木丝补了一斧头,木头压断藤罗,根部弹了起来,撞到蒙凯的颧角,蒙凯晕了过去,血顺着脸面汩汩地流了下来。蒙凯醒过来后去土医师那里抓草药,医好后眼角下方留下一个拇指般大的黑伤疤,那只黑伤巴碍眼得使蒙凯站在姑娘面前心中就缺少底气。现在咪已经不在世,远方的梦想又在蒙凯心中奔腾。他卖了家里的几头牛,还了欠下的债。他决定到海滨的电子学校去做三个月的短期电子培训。

腊月里听说骆英在外打工回来,蒙凯想看一眼骆英,就和有正去边有正的舅舅家。有正的舅舅家离骆英家只隔几户人家,听有正的舅娘说骆英回来的第二天,骆英的堂伯从县城带来一位帅小伙,可能是来定亲。蒙凯和有正去骆英家,骆英哥认识蒙凯,他惊异地望着蒙凯眼睛下方的黑伤巴,说骆英去菜园摘菜,并说骆英的远房堂哥今天回来认祖。蒙凯认为骆英的哥哥为了安慰蒙凯,才说是远房堂哥回来认祖,一定是来定亲的。蒙凯摸着眼角下的伤巴,悄悄和有正退出骆英的家门。

蒙凯心中一阵惆怅和失落,和有正顺着而下慢慢地返家,蒙凯心里说:“别了,我年初就要到远方去,不知何时才能旧地重游?别了,边美丽的女子,愿你成为最幸福的凤凰。”一边望着蓝蓝的水一边走着,听到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清丽的山歌声,蒙凯怀疑自己想骆英想得过头了出现幻听,转过头,飘渺的淡雾中站着一位红衣女子,好像是骆英。

 

4

那一天,骆英去菜园里摘菜回来,听哥哥说蒙凯刚才来过家里,蒙英问你为什么没留下他?哥哥说:“他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得了一个黑黑的大伤疤,他老是摸着那个地方很不自信,怕你回来时吓倒你,所以没留他。”

骆英心里一阵失落,慢慢地走到江边,远远地看到前方有两个人影,那是蒙凯和有正的人影。骆英听有权的媳妇回娘家说蒙凯的咪已经去世,蒙凯去山里砍木头时又被伤了脸留下一块大巴痕,怕再难有姑娘再看上他了。真是一劫之中又生一劫。

骆英对着远去的人影唱起哀愁的山歌。骆英已经出去打工几年。厂子里有不少的小伙子追求骆英,他们在骆英心中都占据不了位置,她心中时时都浮起蒙凯的影子,好像在心里生了根,骆英身在远方,但她时时望着家乡的方向思念:“远方的那位阿歌,你现在可好?”虽说姑娘和小伙们都出门打工,没有多少人唱山歌了,但骆英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时时会冒出山歌:

独打独来单打单,

独个画眉在深山。

独个画眉深山在,

夜叫孤单早叫寒。

 在心里细细的唱着唱着,骆英又想起边的父母,还有远方那位叫蒙凯的阿哥,暗中流下了眼泪,骆英的泪眼里又幻起屋顶上的炊烟。

夜了天,

夜了屋顶浮炊烟。

夜了厨房把饭煮,

吃完晚饭出来连。

心里挂着老家,每年离除夕还有二十多天,骆英就从广东返家过年。凤从远方飞回家乡的树上,凰应该飞到凤的身边,但凰飞来了,又飞走了。骆英望着前方,好像看见蒙凯的身影艰难地爬上牛角塧,眼角滑下了一滴泪,骆英拭去眼角的泪,返回村里。走进家中,住在县城回来的堂伯笑哈哈的:“咱家骆英美得像一只凤凰,不知多少小伙子想把这只凤凰牵走。”骆英望着堂伯和县城来的小伙,心乱如麻。

村里的妇女们都在骆英的面前赞扬从县城来的小伙子帅,说骆英的堂伯有眼光,说蒙凯以前虽然也不错,但现在眼角有一块大大的黑伤疤别提有多难看,怎么配得起咱们骆英?比县城的这位小伙子差远了,人家县城的条件又好,打着灯笼都难找。

边小村子里的女人们对蒙凯品头论足的时候,蒙凯已经爬上了牛角塧。除夕,蒙凯来到咪的坟边,在碑前烧了一沓纸钱,蒙凯对咪说:“咪,年初我就要到远方去了,儿不孝,没在家,清明可能没时间回来给咪扫墓,你没怪儿子吧咪?”

年初,蒙凯和附近的打工大军们坐上班车到了宜州,他们去东莞、深圳,蒙凯要去茂名的电子学校,蒙凯就和他们分了手。蒙凯去了火车站,人山人海,每趟车都像要被挤破的汽球,每当车门一打开,车里实在装不下人,车门边的人就把要上门的人推了下来。见火车如此难上,蒙凯就去汽车站,女售票员说去茂名班车票已经没有了,蒙凯就转道玉林,坐上玉林的班车,在玉林住了一晚第二天才有车去茂名。

来到茂名已是傍晚,蒙凯搭着的士来到科委大院前,问守大门的老头说科技培训中心是哪栋楼?门卫老头说:“他们都已经下班。”蒙凯到隔壁的小店打了报纸广告上登发电子学校老师的BB机号,老师不一会骑着单车过来,把蒙凯带到后面小巷子里一个小院的宿舍。小院里是几个低矮的红砖小瓦房,蒙凯是新年里第一位到校的新生,晚上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心里空荡荡的。第二天,来了第二位新生,他自我介绍说名字叫王喜,来自贵州。学生还没到齐,学校还没上课,那几天,蒙凯和王喜几乎逛遍了茂名城。来到一间大药店,蒙凯走了进去,指着自己眼角的那块血黑的拇指般大的黑伤疤对女店员说:“有没有疤痕灵?”女店员给他找来一盒药对蒙凯说:“这是美国产的薄荷膏,对疤痕有特效。”

那只铁皮盒里装着透明体的薄荷膏,蒙凯每天都在伤疤上擦几次药,擦了一个月,伤疤渐渐地消了下去,三个月电子培训结业,蒙凯眼角的伤疤竟神奇地消失了。

一辆客车,载着电子培训班的学员奔赴东莞凤岗,从此蒙凯成为了一家电子厂流水线上的维修员工。但梦想和现实有很大的差距,每小时工薪只有一元多钱。后来,蒙凯又和同伴辗转了几个地方,中山、深圳、广州,后来去了粤东,在一家针织厂里一干就是多年。针织厂虽然每天十二小时、两班倒,但工资比较高,高于东莞电子厂的两倍,但针织厂不稳定,没生意的时候就会炒人。那时查暂住证,动不动就把人送收容所,蒙凯和伙伴们住在出租屋里都提心吊胆。那些年,蒙凯都没有回家,梦想和现实距离很大,蒙凯觉得回家无颜面对乡人。手机那时候还没流行,蒙凯和家乡的伙伴们都失去了联系。

手机流行的时候,蒙凯买了一部诺基亚。一天,接到一个电话:“蒙凯,你猜猜我是谁?”

蒙凯惊喜地说:“你是有正?”

“蒙凯,你已经十年没回家了。”有正说。

十年了吗?蓦然回首,一别家乡就是十年,蒙凯的眼角涓然泪下,像决口的河堤,故乡的景物及一幕幕往事又涌上心头。

蒙凯抬头望着家乡的方向,那位唱山歌美丽的女子,你现在是否已成人妻?骆英站在路口唱着山歌声又在远处传来:

等哥来,

油菜开花等蜂采;

蜂采粉来妹唱歌,

油菜结籽等人收。

蒙凯拿着手机怔了好像一个世纪,世纪那头又传来有正的声音:“怎么不说话?”

蒙凯问:“有骆英的消息吗?”

久久地,电话那边传过来有正的声音:“你拿笔记下,我给你一个地址。骆英的父亲因癌症动手术,花了四十多万,都是骆英在外面汇钱回来的,但她父亲好了没多久就去世了。”

蒙凯的手机掉到地上。

 

5

骆英心中装着蒙凯,那次蒙凯来家里看她,她知道蒙凯的心里装着骆英。骆英那天退了定亲,为了她心中的蒙凯,这一切,蒙凯全然不知道。

骆英在特区一家服装厂里工作,从流水线的车工干到指导组长,后来又升为主管。骆英有理想,想开一家服装店,她这几年积累了不少经验,知道服装的每一套环节,熟悉服装市场潮流。靠微薄的工资开服装店还有一段距离,骆英心里说还干几年再辞工,开自己的店。

老板娘介绍骆英给自己的表弟,她表弟开织布厂。骆英所在的服装厂用的布匹,就是老板娘表弟工厂里的产品。骆英听说织布厂那位年轻的老板已经结婚多年,不知是什么原因还没有孩子?他也经常来请骆英出去吃饭或者去夜总会,但都被骆英拒绝。

老板娘说:“我表弟是个好人,他老婆嫁给他这么多年没生孩子他都没离婚,这是一般有钱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骆英,你跟她一定会幸福的。”

骆英说:“你是叫我给他当小三?”

“他可以先离婚,然后跟你结婚。”老板娘笑着说。

织布厂的老板真的离了婚,向骆英展开了强烈的攻势,但都被骆英说有心里有人了一口回绝。

这天骆英收到咪的电话:“英,你爹得了重病上医院。”咪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说。

骆英跟老板娘请了假,急匆匆地赶回家,父亲的病情很严重,要动大手术,至少需要几十万,咪和哥哥卖了家里的浮产,东借西借,也不够手术的费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果再拖下去,爹的病情只能会越来越严重。爹微弱地说:“孩子,不用给爹医了,爹知道医不好,苦了家里了。”骆英坐在病床边拉着爹的手:“爹,不管如何我们都要给你医好病,你就放心医治吧,钱的事情不用愁,我会有办法的。”

骆英走出病房,哭出声来,用手捂住嘴巴,没给病房里的爹听到她哭,骆英用手擦着眼泪,对哥哥和咪说:“你们要照顾好爹,我去广东筹钱,可能我没时间回来,钱我会转到银行卡里。”

骆英马不停蹄地赶回广东,对织布厂的老板说:“我同意跟你结婚,但你得给五十万元给我父亲动手术。”

五十万元钱汇入家里的帐号,骆英和织布厂的老板闪电般地结了婚,骆英不用在服装厂上班,当起了全职太太,渐渐地怀孕了起来。怀孕期间,丈夫的前妻对她关怀无微不至。骆英知道,他们只是假离婚,丈夫跟骆英结婚只是为了要一个孩子传宗接代。后来接到爹去世的消息,骆英用自己的婚姻和身体换来给爹动手术的钱,也没有留住爹的性命。骆英马不停蹄地回家办了爹的丧事,然后惆怅地赶回广东,安心地养胎,等待孩子出生,心想有了孩子可能会快乐一些。

蒙凯辞工,去了另外一座城市,为了能看到一眼骆英。他没知道骆英有没有结婚?如果跟县城的那位帅小伙结婚,骆英一定过得很幸福,毕竟人家的条件比自己好多了。但不管怎样,蒙凯都想见一眼骆英。

蒙凯到了骆英所在的城市,按着地址找到了一栋楼下,见骆英正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她还是穿着自己喜爱的红衣服。

“骆英!”蒙凯激动地叫。

骆英听到了久违甜蜜动听的声音以为是梦幻,自己等待了十年的声音,终于又响在了自己的耳边。骆英转过头来,楼下站着正是自己日思夜念的人,她惊喜地叫了一声:“阿哥!”挺着大肚子缓慢地走下楼来。

骆英站在蒙凯的面前,两人已是泪流满面,骆英抚摸着蒙凯的颧头:“阿哥,你的伤疤消逝了。”

蒙凯点了点头:“那一年我去电子学校,买了一瓶美国产的疤痕灵,把它医好了,我又自信地站在了你的面前。”

骆英鼻子一酸,几行清泪又流到了脸面:“阿哥,你脸上的疤痕治好了,可是骆英的肚中有疤痕了。阿哥,忘了骆英吧,去找一个好姑娘好好地过日子。”说完摸着自己的大肚子,慢慢地走上楼去。

 

6

蒙凯从粤东回来后去了深圳,骆英嫁给了别人,他的心冷了下去。骆英的男人是什么样子?蒙凯一无所知,但蒙凯断定,绝不是以前她堂伯介绍的县城小伙子,看那栋漂亮的楼房,一定是本地的有钱人。蒙凯头脑一片空白,看着骆英挺着大肚子走上楼去,蒙凯也就转身往回走,他上了一辆长途车,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然而车把他拉到了深圳。时光一天天慢慢地打发,他大多都在回忆往事中渡过,但想到骆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心里也就释然。一天,他接到有正的电话:“蒙凯,你现在哪座城市?我马上要结婚了,回家吃我的喜酒吧。”

好久没有家乡人的消息,也没和他们互通电话,听到有正的话音蒙凯觉得非常真切。蒙凯拿着手机:“有正,恭喜你,我一定回家吃你的喜酒,是不是要我去帮忙抬嫁妆。”那次有权的喜酒,蒙凯去抬嫁妆相遇了骆英,美丽的和边美丽的女子又在蒙凯的眼前幻出轮廓,他的眼角滴下一滴泪,泪滴从脸面流进了嘴中,不知道是酸还是甜。

有正笑呵呵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用人抬嫁妆?你回来就好,山歌还是一定要唱的。”

“还唱山歌,年轻人都出门打工了,现在还有人唱山歌?”

“有呢,有漂亮的女歌手,还点名要你亲自回来唱呢,对了蒙凯,你也应该结婚了,有人在等着你呢!”

蒙凯被有正的话说得一头雾水,有正结婚,自己怎样也得回家庆祝,自己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家了,不管怎么样也得回家看看。

  那一年蒙凯去看骆英,骆英含泪送走蒙凯后,过了三个月,骆英就去医院产子,产下一位白白胖胖的女婴,骆英的丈夫高兴得合不拢嘴。丈夫的原配就像一位称职的保姆,整日护理,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亲。

骆英清楚,丈夫如何也舍弃不了原配,他和原配青梅竹马,恩恩爱爱成为夫妻,为了孩子的事情只能假离婚。骆英为了医治父亲的费用五十万元钱而插在这个家庭之中,感觉自己简直是罪恶之人,但又不得不尽自己的义务。骆英坐月子的那些日子,丈夫又和原配睡在了一起,骆英清楚,自己只是生养孩子机器的小老婆,骆英整日活在痛苦之中。她实在受不了煎熬对丈夫说:“我们离婚吧,我不能挤在三人的世界里。”

  丈夫说:“骆英,我可以给你一批钱,让你去创你的事业,但条件是孩子必须留下,你以后不能认孩子,也再不能踏进这座城市。”

骆英舍弃不了女儿,但又不能不舍弃,带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远走高飞,在另外一座城市开了服装店。骆英熟悉服装市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几年后便开了连锁店,把服装店开到宜州,并在宜州买了房产。她在百忙中接到有正的电话请她回去吃喜酒,她给有正开了一个条件,不管无论如何要请蒙凯回来唱山歌。

蒙凯踏上家乡的土地上,一片惊喜,农村以前的泥瓦屋,现在全部变成了楼房,以前的土路全部铺上了水泥,田地里全部是一片片郁郁葱葱的桑叶。

蒙凯回家的第二天是有正喜酒的日子。附近的小伙子和姑娘都出门打工了,虽说没有多少人在家,但有正的家门口还是围着一大群人,喜洋洋的。那棵熟悉的梨树下,停着一辆红色的轿车,美丽的骆英站在车门旁,含情默默地望着向她们走来的蒙凯。

“阿哥!”骆英的眼里映着一片春天,屋檐下的燕子停在梁上呢喃。

“骆英!”蒙凯惊喜地叫了起来。

待蒙凯走近,骆英把一串钥匙塞进蒙凯的手中,旁边的男男女女都拍手欢呼了起来,蒙凯幸福地望着手中的钥匙串,不明白这是什么钥匙?其实是骆英在宜州新房子家门的钥匙。骆英甜甜地望着蒙凯,打开车门,钻进轿车里,把车开出去一百米,然后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钻了出来,唱起了山歌:

等哥来,

花开路旁等哥采。

杨柳青青待风吹,

等哥走到妹身旁。

空中和树上燕子飞来飞去,喜鹊也在“喳喳”地叫,骆英心里说:天暖了,越南洋过冬的燕子已经返家,阿哥,你愿回到我身边吗?


昭明文学奖

    长按二维码,关注赛事动态

       (欢迎投稿:2524055008@qq.com)




(大赛赞助请联系18256675088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