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中曾经的——芳华
文|顾鸣艺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
那是青春吐芳华
铮铮硬骨绽花开
滴滴鲜血染红它
啊 啊~
电影散场灯亮,但韩红的歌声不仅永远不会散场,而且将银幕延伸了,延伸至迈开脚步来到影院外的风流里,并和风一起飘得很远,很远……
那个很远的地方,我把它叫做,曾经的——芳华。
触目横斜万千枝,赏心不过两三朵。
人类都有青春,但是,大多数春之花都被淹没在如浪湧般的花丛里了,一阵风吹过,仿佛组成了一部规模宏大的陇陇交响乐。可整齐划一的演奏却很难听出某件乐器的独白。
协奏曲就不同了,它是一件乐器和整个乐团的对视,在这些"目光"中不仅有激情四溢的华彩在独奏员指尖激荡,更有优美如泣的行板在乐团和整个剧场间,清晰地悠扬。仿佛万千枝头那赏心的两三朵在花海中领唱……
曾经如浪的春之花海在歌声的弥漫中使我看到了那赏心的两三朵,而其中一朵是我曾经的——邻居
他叫:邵刚
他比我大,大到我玩的时候为我擦鼻涕。
记忆中他给我最初的赏心是在夏日乘凉时,他仿佛一朵夏日的玫瑰在孤独地开放。
那时我们玩得哇哇乱叫,大汗淋漓和外婆在额头头上扑的痱子粉把我混合成了一个小花脸,并在夏风中演绎一场京剧样板戏。
而此时的邵刚却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裸露着清瘦的上半身并连接起细长的脖子,共同支撑着一只大大的脑袋,由于他身材修长因而纵观整体大脑袋并不感到突兀。脸上的皮肤白得有营养不良的成份,不过脸型和五官清秀分明,奇怪的是,和他父母以及兄弟姐妹们的一派豪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总是一个人,先左右手各牵着一条毛巾的二头,在背上斜着做抽拉运动,然后将毛巾挂在细长的脖子上,趁着大盘落日的光芒还没有完全被地平线收起时,将一本书,面朝落日酷夏打开。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读的是什么书,但觉得书的内容使他有着与我们不同的心情,因而,和他兄弟姐妹们有着很不相同的面貌,好像就叫相由心生吧……
当落日和新月在每天必然要做一次短暂的交接仪式时,仿佛他的交接仪式也开始了,那就是书本和口袋里掏出的口琴,好像书中的文字在他那里是太阳,而口琴吹出的音乐就是月亮了……
不过吹口琴前他先要回去吃晚饭,我偶尔看见他端着一碗白米饭,上面盖着一大块榨菜,就如同繁星间横躺着一颗巨大的陨石一样。
不过在他眼里,这个非常清简的晚餐,仿佛夜空中同样非常简单的仪式却在演绎着上帝的伟大律令一样……
晚饭后的他并不急于去洗刷碗筷,而是将碗筷轻轻地搁在阳台的栏杆上,随后用毛巾抹一把被月光照得更加苍白的脸,再拿出那把口琴放在轮廊分明的嘴唇上,音乐来了,旋律简单悠扬。
那时他对着口琴吐出的是青春的气息,而从口琴中飘荡出的音乐就成了,青春吐芳华……
他看书和吹口琴之间的交接仪式,几乎同太阳和月亮有着一样的规律,因此我偶尔去一次阳台都不会错过一场口琴独奏会。
当他发现我站在他身边时,就暂停了吹奏,然后把口琴朝地上甩几下并对我说:"好听吗。"
在我点头间他说你会唱什么歌,我说:"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他说:"你唱,我来伴奏。"
于是,我唱他和: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房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
自那以后,我唱了好几次,他也和了好几遍,但每次唱完他都是一样的若有所思……
终于有一天,他说换首歌唱唱怎样。我说除了这首歌就只会样板戏了。
话音刚落,只见他把口琴搁在拦杆上,叫我等一会后转身去洗碗,回来时手里拿着快板跟我说,样板戏不能用口琴伴奏,只有你说我打。
我还没想好说哪一段他就打开了,在他熟练地打出的"戚咔戚戚戚咔"的快板声中,我选了一段最熟练的样板戏快板书念了起来:
突击队里有小胡小吕金大勇还有老张小鲍韩大年……
不过他吹完口琴和打快板后的情绪却有些不同,口琴吹完若有所思,而打好快板后即哈哈大笑,当外婆呼唤我回去睡觉时,他还不忘在我背后补上一句:临行喝妈一碗酒。然后打开水龙头喝几口自来水,搓几下毛巾像我一样,也要去寻梦园了……
可是有一次,他的口琴声却换成了一边打背包一边清唱:我们年青人,有颗火热心……
他看到我后笑着说:"我去插队落户,要把口琴吹到广阔田野里,边吹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还不太懂他话中的含义,却知道,阳台上的口琴声将随着汽笛声拉响后远去,更不知道,当他回来时已在广阔田野里丢失了青春……
过了许多年,多少年呢?大概如同样板戏所说的,八年了别提他了。
而邵刚曾经豪情万丈,八年后却提着空空的行囊回来了,但空空行囊中多了一支长笛,大概广袤田野使他开阔了眼界,使那把小小口琴只能躲在他潜潜的裤袋里。而横在唇间的长笛,仿佛把田间再也带不回的青春和现在连接起来了。
他的脸色还是一如即往地苍白,但头发却枯燥卷曲了,好像凡高画的丝柏曲曲折折直指天际。
那时听到他用长笛吹出的音乐我是闻所未闻的,而这种曲调中的我和邵刚仿佛产生了距离感,好像并不是时间的距离,那是什么呢?
当他看见我茫然的神情后,和以前一样甩一甩长笛说一句:"大了但人长得不高嘛"。我无言以对,因为我根本不知到哪里才能找到答案。因此我抛给他一个明知故问:"你回来啦。"
他好像也感受到了距离感,于是放下长笛从裤袋里掏出口琴吹起来,还是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但他没说你唱我伴奏,只是自顾自地吹起来,仿佛要将音乐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因为那里有口琴再也带不回来的曾经……
因此,多年后我站在他身旁再听他吹这首乐曲仿佛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
近在耳边的旋律优美一如往昔,那远在天边的是什么呢?
后来,我挤在他和一些同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并和他一样带不回青春的同龄人,聊一聊吐在那里的芳华时,才仿佛听到了一点琴声中的远在天边……
更让人惊喜的是,他站在阳台上,用长笛吹出不同于往昔的音乐时,得到了应答。它是从对面窗口里传来的竹笛声声,那个吹奏人好像听懂了邵刚音乐中的诉说,犹如说出了他自己已逝的青春,仿佛觉得只有通过音乐,不仅感受到他曾经的青涩就在对面阳台吹出的长笛声里,更在永不停息的风里,同时也让我看到了赏心又一朵。
于是长笛和竹笛吹出的音乐就经常在风中会合。会合成了一部春天二重奏。
音乐中二个老青年在无边的田野里接受了八年再教育,虽然再也带不回自己的青春却带回了大自然的气息,和远天飘来的音乐。
然后站在各自的窗前,一个仿佛诉说着骑在牛背上的故事,一个却说着月下的谷堆上,痴痴地朝着故乡上海方向,无数次吹出了只属于黄浦江的动人音乐。
音乐中应该还有伫立田野吹出了当时的豪情和挥洒在田野里艰辛的伸吟。
而此时二股音流会合在重回故乡的风中,合成了同一个主题,一去不回的青春……
至那以后,这样的音乐会经常上演,却成了轮流独奏,大概退去了稚嫩薄衣的他们各自又穿上了不同的生活外衣。
竹笛声声是江南,长笛袅袅却是莫扎特。
那时我对莫扎特已有耳闻,只知道他英年早逝,他的音乐却听得很少,那个年代,到哪里去听莫扎特,那邵刚从哪里学的呢?难到贫下中农再教育莫扎特???
答案肯定不是,多年后我从他交给儿子一本老旧谱中得到了答案,那就是,书本和口琴的交接仪式中,绐终有莫扎特在主持。
如今将它交给儿子,希望将他已经遥远的年轻连接起儿子的正年轻,因为莫扎特从来没有老过……
他始终觉得,虽然儿子已不再像他那样经常站在阳台上用音乐吐芳华,但只要有永不老去的莫扎特和他的音乐在,那么芳华永在……
韩红一定也听过莫扎特,因此回荡在风中的歌仿佛有莫扎特永远的青春芳华:
啊 啊
绒花 绒花
啊 啊
一路芬芳满山崖
——
作者:顾鸣艺
图源:洛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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