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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叨了很久的地府文,名字没想好(3)

2022-04-14 23:53:12

  密林深处,雾气环绕,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茫;这里草木众多,脚下土地泥泞难行,李朔小心翼翼地走着,拨开挡住步伐的枝叶,时不时小声叫道:“瑶箐,瑶箐……”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忽然从背后抚上面庞,捂住他的眼睛,鼻息间一股不知名的浓郁清香弥漫,李朔有些无奈地拿下那人的手,语气虽是严肃,但也夹杂些难以掩盖的温柔:“瑶箐,莫要胡闹。”

  

  “李郎。”那人笑声似银铃般悦耳轻快,被雨水打湿的小脸带着甜甜的笑,一缕发丝粘在她的脸上。李朔很自然地将纸伞倾向她那边,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责怪道:“不是和你说过不要淋雨吗?”他低头一看,那人光光的脚丫沾满了泥巴和落叶。“我给你的鞋子呢?你这样,别人见了容易起歹心的。”

  

  竹精虽是早已化出人形,但她从小听多了长辈那些“人类狡诈残忍”“外面很多蛮不讲理的臭老道”的言论,潜移默化对人类一直有种排斥之意,所以未曾走出这片密林,也少与人类接触,行为举止依旧难脱妖精的野性;但看在李朔眼里,只觉得她率性单纯。她一头扑进李朔的怀抱,无视了他那些话,语带娇嗔:“李郎,我好想你啊。”

  

  “我昨天不是才来看过你吗?”李朔揉揉她的脑袋。

  

  “哪里够,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无聊,我去找你你又一直赶我……”

  

  “瑶箐,你先听我说。”李朔抓着她肩膀扶正她的身子,惹得瑶箐不满地皱着眉头。“我家来了个人,打算今夜以自身为饵,诱你前来。”

  

  “好了,我知道了。”瑶箐又往他怀里钻,不以为然。

  

  “那个人有些本事,他清楚你的道行,还自信能收了你。”

  

  “那些臭老道不是一直都这么自大吗?你瞧瞧上次那个,还方圆十里最好的大师呢。”说到此,瑶箐嗤笑了一声。

  

  “可你真被他打伤了。你现在还没恢复,那个人又身负扬灵派的法器,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

  

  “李郎若担心我,不如就一直留在我身边看着我。”

  

  “瑶箐!”李朔低斥了一声,他担心得心乱如麻,一听完马上出来寻她,她却嬉皮笑脸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骂又舍不得骂,索性一摆袖,板着面孔不理会她。见李朔生了气,瑶箐这才赶紧收起笑容,低头做认错状,扯着他袖子委屈道:“可我也没办法啊,出不出去,又由不得我……”

  

  “瑶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人这么一讲,他心就软了,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沉吟道:“我看那个人倒是真有一些本事,不然我们……”

  

  “不行!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赌!”察觉李朔的意图,瑶箐的语气突然强硬起来。

  

  “可我真不想再看到你害人了,更不希望你有事。”他眼神痛苦。“我真不该如何是好。”

  

  “你忘了上次那个臭道士吗?他听不进我们的话就算了,还想连你也教训。”思及此,瑶箐眼神变得嗜血冷漠,和刚刚那天真无害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结果他连我都打不过,幸好我没听你的。”

  

  “这……或许这次会不一样呢?”

  

  “李郎,我们何必冒险,你先再忍一忍,我只要再抓几个人……谁在哪里!”竹精突然低喝了一声,锐目扫向她身后浓雾的同时,几道尖利竹片也飞了过去,李朔阻止不及。

  

  那几片竹片穿破雾气后,却像是与它融为一体一般,毫无回响;一个身着缥色深衣的青年缓步走了出来,待看清那人相貌后,李朔惊讶地张了张嘴:“你怎会在此……”

  

  罪过罪过,打扰人家小两口谈情说爱了,更要命的是偷听还被抓了个正着。郑珩心里装模作样地念叨了几句,面上却毫无愧色,他摇着纸扇,一派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明明下着大雨,他也未曾打伞,奇的是他身上竟无一处被淋湿。瑶箐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反射性地往后退一步。

  

  她杏眸狠狠地盯着郑珩,面色不善,转过脸看着李朔,眼角因为失望和委屈微微泛红,隐隐有泪水氤氲:“你!你都把人带来了还和我商量些什么!”

  

  “是他跟踪我。”李朔急道。

  

  郑珩唇边浅浅笑意,看也不看旁边的瑶箐一眼,只向李朔诱导道:“李公子,你有何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我……”李朔一愣,目光在郑珩和瑶箐之间徘徊,面带豫色。心知这人还是顾虑自己感受,瑶箐面色缓和了点,她挑衅般盯着目光不曾在她身上停留的郑珩,不发一言,专心寻着这人身上的破绽,伺机而动。奈何那人明明一派轻松随意,也没对她多加戒备,但她始终寻不着一个下手的好机会,那种胁迫感有增无减,瑶箐额头不禁冒出冷汗。

  

  郑珩还欲再开口诱导,瑶箐却是手下几道青光闪现,他脸色一凛,旋身躲过瑶箐突然而来的一击;那边瑶箐已将李朔推离战场,幻化出一把青色玉笛旋在唇边,魔音绕耳,乱人心神,青色光芒从笛孔接连不断飞出,袭向郑珩。

  

  郑珩不闪不避,从袖中抖出一张黄符,默念口诀;黄符登时从空中爆炸开来,化为一道无形之墙将青光反弹回去;瑶箐身影一动,躲了过去,身后几棵粗壮古木被拦腰斩断,轰然倒地,哗啦一声溅起一阵高高的水帘,李朔能感觉到脚下土地隐隐震动;瑶箐吹奏之举未停,笛声猛然拨高了几分,青光大盛,竟是击碎了光墙朝郑珩直去,道道皆是攻向他的要害处。郑珩面不改色,后退几步,扬扇挡了下来,只可怜他那把纸扇只是一件凡物,替主人遭此重击,登时化为万千碎片洒落下来,与雨水缠在一起,有如雪雨交织。

  

  “你们两个先停下!”李朔喊道,可惜二人皆未做理会。

  

  啧啧,又有借口再买一把扇子了。郑珩随手捻来一片叶子,那叶子到了他手中,瞬间变成一条华丽精致的缠金银双线褐色软鞭,熠熠生光,光彩夺目,鞭身周围有淡淡白烟环绕,不知是不是李朔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几股白烟似有生命灵性一般;与华美无双的鞭身相比,那一节由桃枝制成的鞭柄显得十分突兀。

  

  郑珩手一甩,鞭子挟着劲风呼啸而去,来势之快,电光火石间瑶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她的玉笛被鞭身缠住,她一慌神,一股猛力拉得她差点将自己的法器脱手,幸得她身体本能地拽紧法器;这一失误使得她颇为恼火,眼神愈发冷漠嫌恶,她干脆顺着郑珩动作,来到他的身前,以笛作剑反手朝他一挥,下了杀意。

  

  郑珩侧身躲过,同时身子和手一转,借着鞭尾还紧紧缠在笛子上,手腕一动鞭身绕过瑶箐身子几圈,他一拉便将她右手和身子缚在一起;瑶箐身上还负伤无愈,动作没以前那么灵敏,这一下没能及时逃开。一旁李朔不由得失声惊呼:“瑶箐!”,背后衣衫已被冷汗濡湿。

  

  “小妖,如何?”郑珩似笑非笑。回应他的是瑶箐掐向他脖子的左手。

  

  雨势转小,洋洋洒洒无声飘落。林外一片寂静,街道上少有人行走,雨珠顺着屋檐滑落,在石上绽出朵朵晶莹小花,“叮咚”一声,格外清晰;林内酣战淋漓,一场战斗已将要决出胜负,迷雾中偶有几点莹莹青光闪现,转瞬之间,两人已是过了几十来招,林内树木轰然倒了一片,激起一阵接一阵的水墙,伴着飞舞的落叶、雨水,谱出一首杀伐之曲。

  

  被太多东西挡住了视线,李朔看不清他们二人现在的情况,焦躁万分,又无计可施。但或许他该庆幸自己看不到,毕竟这缠战的两方,一方攻势迅猛,杀意高涨,却不难看出早已是黔驴技穷,身上的伤势也使得她动作法力颇受限制,越来越乱的章法暴露了主人狂躁慌乱的心态;而另一方见招拆招,身形飘逸,依旧游刃有余。

  

  郑珩一条鞭子耍得行云流水,明明瑶箐也未见得他怎么动作,可转眼间那条鞭子却如同柔软灵活的蛇一样,交叉缠扰在她身上,处处限制她的行动。郑珩突然站定,衣袍因他动作带起的风微微掀了起来,他手腕轻轻一扯,瑶箐顿时四肢受限,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她运起元丹想靠自身修为冲开束缚,然这鞭子不知是何物,竟是连一丝松动都没有,反倒越来越紧;一股凉意袭来心头,她此刻已害怕得失去思考能力,控制不住地拼命挣扎。李朔面色灰败,脑子里一片混乱,等他稍微恢复时,才发现自己身体已然护在瑶箐前面。

  

  “你别杀她!”李朔吼道,因为神经一直处于过度的紧张和担忧,身体止不住地发颤。瑶箐听得他的声音,神智这才恢复过来。

  

  “说吧,究竟为何害人?”郑珩低睨着二人,薛澈不知何时也从浓雾中出来,站在他身旁。

  

  瑶箐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冷笑一声:“原来是你在捣鬼,早知道,我就该让你魂飞魄散才是。”李朔不解地回头望她,瑶箐扬扬下巴,不答反问道:“你究竟是何来头?”

  

  “本公子名郑珩,有幸在扬灵派一位弟子那学得几招,得了几件法器。”

  

  “呵,这种话,也就只能骗骗那些不懂的人。”

  

  “此话何意?”

  

  即便败于他手,瑶箐依旧是一副高傲冷漠之姿,丝毫未有怯意:“我好歹修炼了五百多年,哪怕是扬灵派的弟子亲自来了,也不见得能在我这讨得了多少好,更别提是只跟着他学了几招的人。”

  

  “哼,蠢货。”郑珩脸上又是那种让人看了就莫名恼火的似笑非笑。

  

  “你说什么!”瑶箐怒道。

  

  “你也要看看,我是跟谁学的啊。”郑珩习惯性要摇摇扇子,忽然想起他的纸扇刚刚已被毁掉,他有些不适应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薛澈看他一眼,温声说道:“竹精,子琰兄道法高深,为人又仗义正直,通情达理,你有何苦衷不妨与他直说。”

  

  子…琰…兄?郑珩眉头跳了一下。算了,看在他还挺了解自己品性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了。

  

  瑶箐呸了一声,说:“姥姥说你们凡人诸多险恶奸诈之徒,果然没错。我看你长得还算人模人样,好心饶你让你能入轮回,你却恩将仇报!”

  

  李朔以为瑶箐这话是说给郑珩,急忙向他赔礼道歉,生怕这位主不一高兴做出点什么事来。

  

  郑珩不耐烦道:“要么说,要么死,赶紧选。”

  

  “你不可以杀她!”李朔闻言急张拘诸,赶紧抱住瑶箐,将她护在怀里。“要杀她就杀了我!”

  

  “李郎,你让开。”不知是被李朔这番话感动,还是想到两人可能就此生离死别,瑶箐的眼睛泛红,隐隐有泪势,但她硬是压了下来。

  

  郑珩和薛澈看着他们两人同生共死、紧紧偎依的模样,心下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位李大公子为人骄矜自持,自他来到这就未给他什么好脸色,说话一直连嘲带讽,如今为了这小妖性命,却是这副慌乱无措又委屈求全的模样。这爱情究竟为何物,怎能总让一个人,变得像另一个人,甘心失去自我,纡尊降贵,生死无惧?眼前李朔的模样,不知不觉和脑海中自己好友的模样重叠在一起,郑珩又是一阵迷惑。

  

  “李郎。”瑶箐借李朔袖子掩饰,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我绝不能让你和你家人有事,若我真不在了,你去和那位说明详细,或许,她会看在这么久的份上……”话及此,两行情泪终是落下,瑶箐已是说不出话;李朔不语,更紧地拥着她,他早就下定决心要与她同生共死,郑珩若要杀她,就必须先取他性命。

  

  “咳,子琰兄。”薛澈朝他一揖,他清亮温润的声音唤回了郑珩和瑶箐的思绪,然而说出的话却听得瑶箐心如死灰,黯然销魂。“李家家主为这妖精困扰多日,我们不妨先将她带回李家,如何处置,再行与家主商议。”






  郑珩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那人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弱不禁风的模样,神情很是无辜真诚,看起来,像是他刚刚那句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别无他意。

  

  把瑶箐交给李轲处置,毒,真毒啊,不过以毒攻毒,甚得他心,这样一来,不怕他们再嘴硬。郑珩展颜一笑,赏识之余,也对薛澈更加提防,他说道:“是我越俎代庖了,如何处置这妖,该是交由李家主才是。”

  

  闻言,李朔也是神色一寒,恨恨地看着他。

  

  瑶箐不怕死,李朔不怕死,而他们自然也不会真逼死李朔;但他们二人却必须顾及一个字——“孝”,瑶箐把李家害得那么惨,惶惶不可终日,李家主必是对她又惧又恶,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剥皮抽筋;瑶箐如此深爱李朔,他家人对他的怨恨和嫌恶必是最教她生不如死的,而李朔纵是为护她不惧安危,但却怕有违孝道,执意为护她牺牲自己,那李家主怕是得被他活活气死;再退一步讲,纵是瑶箐能逃过此劫,他们二人的姻缘也只能断于此,莫说见面,怕是连思念对方,都只可深藏于心。

  

  “你……”李朔泄气一般颓坐在地,他原本就不喜欢这人,如今更对他没什么好感,他手扶着额头,垂首道:“我们告诉你便是……”

  

  “你那么厉害,应当看得出李郎身患妖毒吧。”瑶箐抢在李朔前头开口,她看着郑珩,见他点头,她才继续说道:“是蝎子精幻化成我的模样,诱骗李郎,想吃了他提升功力;等我赶到那里时,已来不及……”

  

  李朔虽还未被其吞食,但是中了蝎子精的剧毒,那毒除了蝎子精外方圆几十里无人可解,瑶箐也束手无策;眼见李朔毒患日渐加重、危在旦夕,脾气也愈发暴躁难以控制,她实在是慌了神,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便瞒着李朔,偷偷抓了活人以他们鲜血暂缓李朔被妖毒侵蚀的速度。

  

  一步错,步步错,待到李朔发现时,已是大祸酿成,覆水难收,他们两个就是想停手另寻他法,也来不及了。夺走了那么多无辜性命,莫说让镇上人知道了缘由定是饶不了他们一家,就算想去求助仙门道长,他们也必是心生鄙夷要让瑶箐受死,他更不敢让他家父得知此事;明知这条路是错的,但似乎除了继续错下去没有别的出路了。李朔也不是不曾挣扎痛苦过,前几天听闻他大人请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都说佛法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便起了些心思,指望着那位大师或许会放过瑶箐一马。哪知那位大师不仅扬言要让瑶箐魂飞魄散,还想拉着李朔跟他一起回寺里思过忏悔。

  

  没了扇子,手上又不习惯闲着,郑珩百无聊赖地拿出那块石头抛掷起来;他一边听着,一边不露痕迹地观察着瑶箐神色,此时她最不设防,若是她认得这物件,表情定有端倪。

  

  薛澈不经意瞥他一眼,整个人瞬间僵住,如遭雷击一般;他脸色大变,双手颤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眼神复杂得叫人捉摸不透,但若是细看,还是能窥得其中难掩的痛苦和担忧。

  

  为何这物会在郑珩身上?难道那人真的已经……

  

  “桥清,我想成家了。”

  “桥清,我想与她在此长相厮守,共度余生,未来的日子,只要有她在身边便可。”

  “桥清,你很聪明,我相信不管到了哪,你都能活得好好的。”

  “桥清,这只是我和她的家……”

  “你……你保重。”

  

  一声声,一句句,摧心断肠,又在耳际响起,仿佛就在昨日;他没有一天不后悔,为何当初不再死皮赖脸一些,留在那不肯走;这样,说不定就……就……

  

  周遭的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妖物、李家、竹精、大师……通通都与他无关,他脑子里一片晕眩,定定地盯着那块石头,恍若隔世;其实那把火后,他就很清楚那人的情况怕是凶多吉少,只是一直不肯去面对,而今见过那人视若珍宝的物件被别人把玩,残酷的事实就这么血淋淋撕开在他眼前,他只觉得心如刀割,世界轰然崩塌。


  瑶箐和郑珩都没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未发现他的反常。一股酸涩之意涌满心头,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欲夺走那块石头;那是那个人的东西,他不会乐意别人碰他东西的。

  

  许是瑶箐说到了激动之处,她的声音突然尖利了起来,骂了一声。薛澈这才如梦初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立刻敛下心神将手缩了回来,同时偷偷瞄了郑珩一眼,心下暗自庆幸他没有察觉。

  

  “来龙去脉我已和你讲清,只要你能治好李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似乎丝毫不后悔自己的行为。”郑珩嘴角噙着一抹笑,没有接她的话。

  

  “我没有后悔的余地,不这样做李郎就会死。”瑶箐毫无怯意地对上他的眼睛。她自认在这件事上她足够坦荡,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害人,而且她从未对老弱妇孺下手,只抓壮年男子。

  

  薛澈无声地叹了一下,瑶箐做法,他可以理解,但实难接受;这座小镇民风淳朴、与世无争,街上往来行人皆为一家温饱奔波忙碌,大家以诚相待,勤劳知足,虽是不繁华,也不富裕,但别有一番宁静祥和的乐趣和安然;太阳快落山时,躲在屋檐阴影处看炊烟袅袅,儿童嬉戏,是他一天下来唯一的慰藉,就连对他狂吠不止的犬,他也觉得煞是可爱。如今被瑶箐这么一搅,小镇人人自危,多少白发老人,深闺女子,夜不能寐,伤心欲绝,恨不得自己也跟了那人去。

  

  郑珩道:“你有你的情郎,那些人也有自己的家人、爱人,你此举无疑毁了他们的幸福,甚至毁了诸多穷苦人家的希望,你抓他们时,就不曾挣扎过?”他脸上虽还带着笑,但看得人莫名渗得慌。

  

  “那你教我,若换成了你,你会怎么做?”瑶箐不答反问,堵了回去。

  

  “你可以散尽一身修为,成全你伟大的爱啊!”郑珩忽然提高声量。在场两人一鬼皆是一愣,被他的怒气镇住。

  

  瑶箐张了张嘴,过了一小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又不傻,明明可以……”

  

  她还想嘴硬,郑珩却冷冷打断她的话:“对,你不想死,而且镇上其他人死活也与你无关,所以你干嘛傻到牺牲自己呢,是吗?”他冷笑一下,心知对这妖讲大道理无用,他干脆直所在乎的:“那我们来讲点与你有关的,你就不怕那些人死后怨气冲天,化为厉鬼前来李家索命吗?”

  

  “这……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夸口,你能时时刻刻守着李家?守着他们?“郑珩神情严肃。“李家主一把年纪,不知经不经得起这折腾,小公子年幼无知,若是厉鬼对他们下手,后果你想象得出来吗?”

  

  自觉在这件事上说不过他,瑶箐咬唇不语,高昂着他,心里颇为不服。这化为厉鬼,哪是那么容易的,这不都这么久还没出事吗,危言耸听!何况当时李朔性命迫在眉睫,她哪有时间去想那么多。

  

  郑珩见她模样,不难猜出她在想些什么,又说道:“冥府讲究因果报应,这杀孽虽是你所造,可李朔被你牵连,自然也需来偿;轻则打入地狱受罪抵过,重则祸及三世,家门衰落,子孙不肖。”

  

  这可不是郑珩在危言耸听,冥府有三生石和生死簿,所有鬼魂的前世今生,功过罪孽,在此都无所遁形;行善积德者,福及子孙,可荫庇后代,而为恶造孽者,则将判官审定,按罪将他投入地狱受苦,子孙后代也需为他行为付出代价。

  

  他们二人显然没想过这些,待他说完皆是惨白着一张脸,李朔目光呆滞、手脚冰凉,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一般;若真因他而损了李家阴德,致使家门凋敝,那他该如何面对他父亲,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啊。瑶箐也是心慌意乱,她不敢抬头去看李朔的眼神,若是其中有一丝怨怼和后悔,她想会崩溃的;事已至此,纵心里再不情愿,她还是放低了姿态,向郑珩求助道:“那……那要怎么办?我知错了,你教教我该怎样弥补。”

  

  “你可知那位大师德高望重,慈悲为怀,却为何不肯放过你二人?”郑珩忽然抛出这话,薛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瑶箐不知他是何意,愣愣摇头。

  

  “因为善良也是要给对得起你善良的人。如你这般顽劣不堪,冥顽不化,你说,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恕你帮你?”郑珩两手负于背后。

  

  瑶箐哑然无言。一股绝望之意笼罩在他们二人头上,他们几个难得都沉默不语,空气陷入一片安静中,最后还是薛澈先开口打破沉默。

  

  “逝者已矣,杀了你也于事无补,你若真有心,便替他们好好照顾父母妻儿,多行善举,这样,或许可让九泉之下的怨灵安息。”他这话,算是给瑶箐一个弥补的可能,也算是替瑶箐向郑珩求情。瑶箐巴巴地望着郑珩,见那人总算点了点头,她这才安心下来。

  

  郑珩默念口诀,缚在瑶箐的鞭子“嗖”地一身回到了他的手上,瑶箐揉揉手臂,正欲拜谢;倏然,一阵钻心刺骨的痛感袭向她的全身,体内元丹被逼了出来,她登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如同被断骨抽筋一般,听得人头皮发麻;李朔和薛澈愣愣地看着郑珩猝不及防抽她一鞭,接住她口中吐出之物,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拿走你的元丹,算是这件事给你的惩戒,以后不可再害人了。”其实就是她想害人也没办法了,失去元丹的她虚弱至极,怕是连最低微的妖精都可欺负她,但瑶箐也不敢说什么,她忍着剧痛俯地谢郑珩饶命之恩,这时李朔才回过神来,心疼地将她扶起。

  

  “至于李公子……”郑珩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古怪:“他病入膏肓,早就错过可救的时机了……”

  

  两人动作一顿,郑珩闭上眼,不忍去看。或许,这才是对他们所作所为的最大报应吧,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到头来,惹了一身腥不说,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郑珩转身正欲离去,发现薛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神炙热,被他发现了也不回避;郑珩心里咯噔一跳,有些不详的预感,莫不是刚刚自己表现太过英明神武帅气潇洒以至于他爱上自己了?呃…那情况就有点尴尬了,他对美女是感兴趣没错但美男就……好吧,他承认只要长得好看他都有兴趣。

  

  但很快他就否认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他注意到薛澈身子呈半透明,脖子上的伤痕还一直往外冒着血,明显是受了什么刺激,心绪波动太大。估计是生前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他刚刚那番话吓到了吧,郑珩心想,他的错他的错,怪他没有考虑鬼的感受。

  

  像是为了证实他的想法一般,薛澈开口问了一句:“子琰兄,当真如你所说一般,身前债,死后偿?”

  

  果然不是爱上他了……郑珩有点小失望,薛澈眉清目秀,白白净净,长相正好是他喜欢的款,从他几番做为来看,人也是聪明得很,可惜了。但他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点,安慰道:“桥清兄莫担忧,小恶小过,生前功德都足够抵消的。”

  

  “那若是不够抵,但有人愿将自己的功德献给他,可以吗?”

  

  郑珩微垂着眼眸,警觉起来,心下暗暗思忖,斟酌着开口试探道:“这个就要看情况了,你说的那个人,犯的是什么罪?”

  

  薛澈反应也快,只沉默了一瞬后便恢复如常,笑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够机灵,他喜欢,郑珩暗自满意,偷着乐。“接下来,还需再劳烦桥清兄一场。”

  

  薛澈明白他话中所指,点了点头。化为一缕烟气又回到之前那个瓷瓶中。郑珩回到李家宣称妖物已被他擒住,就关在这个瓷瓶里,正被那些冤死亡灵撕扯啃噬。薛澈配合地叫了几声,听得李轲一愣一愣的,一家老小对他感恩戴德,又谢又拜,说什么都要留他在这小住几日好生招待;最后还是郑珩推脱得烦了,又露出那张不耐烦的冰山脸,他们才不敢再留。郑珩嘱咐他莫将自己宣扬出去,又向他讨了把扇子,晃晃瓷瓶,悠闲地走了出去。

  

  此时雨后天霁,阳光普照,他身上罩着一层柔柔的光芒;徐徐清风拂面,他广袖飘带迎风而动,加之面容俊逸超群,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郑珩舒服地伸伸懒腰,一展纸扇缓步离开。

  

  事情到这也就告一段落了。瑶箐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之中,目送郑珩,待彻底看不见他身影时她才离开,直奔密林某一处而去。

  

  嘀嗒,嘀嗒,是水珠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晦暗潮湿的洞穴,妖氛弥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败气味,一个蓝衣女子慢慢走了进来,脚下枯枝被她踩得咯吱作响。她面色苍白,眼泛泪光,目光定定地看着洞穴深处那个侧躺在石榻上休憩、被树枝包裹起来的妖艳女子。

  

  “你从哪弄来这么重的伤?”那个妖艳女子漫不经心地问道,依旧闭着双眸。她的声线慵懒妖娆,与她人一样,带着一股诱人心魂的媚意。

  

  瑶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既然你的伤已经快完全恢复,那你先把你在李郎身上下的毒解了。”

  

  女子以手掩唇,打了个小呵欠,这么一个小动作,由她作出,却是别有一股令人心醉的风韵,树枝随着她动作刷啦分开隐去。“急什么,你再帮我抓几个人,待我完全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她这副样子此刻看在瑶箐眼里却觉异常碍眼可憎,瑶箐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紧,冷冷道:“你不先救他,我心难安。”

  

  女子睁眼看她,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眼角向上挑起,莫名给人蔑视之意。“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莫忘了我说的,如果你们敢把我的事告知第三人,你们就等着给那老头和小孩收尸吧。”

  

  “我和李郎扯了个慌骗过那人。”瑶箐抿紧嘴唇,强忍着泪水。“可那个人和我说,李郎中毒太深,根本不可能有救!”

  

  面对她的愤怒和质疑,女子不慌不乱地撑起身子,整理她的云髻。“只要你继续听我的,就还有救。”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把我们害得还不够惨吗!”一想起郑珩说的话,瑶箐浑身激动得发颤起来,两行泪水差点夺眶而出。若不是这个女人,她现在还和李朔好好的,不用担心什么厉鬼索命,也没有什么因果报应,更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两人要见面还得这般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你有选择的余地吗?”像是嘲讽她无力的愤怒一般,女子笑了一下。瑶箐终于忍不住栽倒在地,她本就无比虚弱,这一整天压抑的情绪和打击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终于把她击溃了,她再也忍耐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女子笑意更浓,明明脸上一派慈爱疼惜,却看得人毛骨悚然,她温声劝道:“好了,别伤心了,我怎么舍得拆散你们这对小情人呢。”

  

  “我、我的元丹已经、已经没了,看在我帮了你这么久的份上,你、你就饶了我和李郎吧。”瑶箐抽泣着,满脸绝望。

  

  “那人竟然拿走了你的元丹?”女子有些惊讶,她垂着眼眸,作沉思状,不多时便颇为惋惜地看着瑶箐,说:“这么说来你也没办法帮我抓人了,唉,那我就遂了你心意吧。”

  

  瑶箐呆呆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了一遍:“你,你肯放过我和李郎了?你没有骗我,李郎还是有救的对吗?”

  

  地上的枯枝无声滑动,像一条毒蛇一般,慢慢聚拢在瑶箐身后,妖艳女子嫣然一笑:“当然,没救。”话音刚落,地上枯枝刷啦一声猛然窜起,像弓起身子的毒蛇,猛然张开它的血口大盆袭向瑶箐,距离如此之近,莫说躲避,怕是连意识到身后危机都来不及。眼见瑶箐命在旦夕,忽然,几乎就在枯枝动作的同一瞬,洞外一道紫符飞了进来贴在枝上,枯枝瞬间化为灰烬扬落在地,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

  

  “谁?”妖艳女子喝道,几道藤条挟着青光朝洞口飞去,洞口那人持一缠金银线桃柄鞭,将藤条挡了下来。妖艳女子飞身下榻,挥起万千树枝藤条铺天盖地朝对方袭去,那人竟不闪避,施施然抽出紫符,念动口诀将其一挥,举手投足间一股不怒自威的穆肃之意。只见口中紫符发出强盛光芒,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树枝藤条皆如遇大敌一边,若潮水快速退了回去。

  

  符箓分为白黄紫赤黑四种,颜色越深借的法力越高,但也越危险。最常见为黄符,只能用来收拾小妖小怪,用途也最广,为大部分道人所用;再高一级为紫符,需修道的出类拔萃者,才可灵活运用;而赤符黑符,对使用者要求极高,非根基深厚法力高强者,极易被其反噬,轻者经脉错乱,断绝仙缘,重者遭冥火焚身,万劫不复,现如今已很少见到。

  

  “你是何人?”见那人用起紫符毫不费劲,树妖警惕起来。

  

  “降你之人。”一记响鞭应声甩了过去。

  

  那边两人已缠斗在一起,薛澈见状,扶起呆若木鸡的瑶箐,面带担忧:“你还好吗?”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瑶箐不解,她明明看到郑珩带着薛澈离开了。

  

  “他说,你抓人太多频繁,不对。”他搀扶她到石榻休息,紧张地看着战局,情况好像有些不妙。

  

  树妖千年修为,又加上这个月一直躲在洞府吸食精魂,养伤调整,功力大涨,郑珩一时半会竟对她无可奈何。这也不能怪他,他本来就只是一个抓鬼行家,不知已多久没见过活的妖物,更毋提与他们交手,之前对付小妖小怪自是无甚压力,但眼下这个修炼千年又吞食那些多人魂魄的狡猾老妖就有些难为他了。更要命的是他在凡间不仅法力严重受限,还须隐藏实力不可太引人注目;因此以他一方之主的尊贵身份,与这个妖物交手,一时之间竟是被缠住,难分高下,久而久之,那妖物仗着熟悉这里的布置,渐渐有些占据上风之势。

  

  整个洞穴被他们摧残得不停摇晃,石块沙砾簌簌往下掉。

  

  郑珩一鞭袭来,树精挥动手指,登时有无数枝藤拔地而起,带着一阵泥沙,扰人视线。枝藤形成一个阵围住郑珩,他挥动鞭子驱开,奈何这枝藤连绵不断又防不胜防,无法预料它会在哪冒出不说,枝藤身上还分泌出一股滑腻粘液,更难对付。见郑珩一时竟没破开束缚,被她困住,树妖轻笑了一声,眼波流转,讥讽道:“小子,你还是乖乖让我享用吧,万一哪受伤了,我会舍不得的。”吃他一人,可胜过吃千千万万人,树精几乎都忍不住想放声大笑,老天今天对她可真是太好了。送来了瑶箐,又送来那么香甜可口的俊小伙。

  

  薛澈和瑶箐情绪被战局所牵动,见郑珩受挫,顿时心急如焚。瑶箐忽然想到什么,朝郑珩大喊一句:“她被厉鬼所伤,在左边第三根肋骨处!”

  

  一团火球从枝藤围成的结界爆开,郑珩立于其中,依旧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手上鞭子白烟浮动;薛澈见他发丝散落,衣襟微敞,脸上也沾了泥污,但幸运的是人看起来没受什么伤,他这才松了口气。

  

  闻言,郑珩凝神专攻树妖伤处,局势瞬间扭转,树妖谨慎地接着郑珩招式,一手隔空反挥了一道掌气过去:“贱人!”

  

  瑶箐“啊”地尖叫一声,薛澈连忙将她按倒,护在她身上;眼看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二人就要被打得魂飞魄散,幸亏郑珩早有准备,燃了一张黄符化出结界护住二人。就在这一瞬间,树妖余光瞥见薛澈,突然间眼神一变,动作也随之一滞,郑珩瞧准了这机会,一鞭狠狠打在她的伤处,同时左手抖出一张紫符,甩在她脸上;那法器威力极大,树妖顿时心脉受挫,肋骨出现裂痕,由被抽中之处蔓延开来,她怪叫一声,吐血倒地。被紫符贴住的地方冒出阵阵黑烟,树妖如触电般赶紧撕下符箓,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一手虚捂着她的脸,一手放在断骨处。薛澈看到她那张原本艳丽妖媚的脸变得血肉模糊,活像被人剥下脸皮后又用火灼烧,他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原来鬼也是会吐的,这是他冲到角落时唯一一个想法。

  

  “你们,你们是地府的人?”树妖挣扎着撑起身子,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刚刚那句话,就几乎要了她全身的力气。

  

  郑珩微不可察地一惊,惊愕过后便是几乎控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险些溢于言表;一个月了,已经一个月了,他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却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很快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话说道:“此话何意?”

  

  可惜他面对的敌手何等狡猾,那短暂的停顿已让树妖发现不对,她突然不顾巨痛狂笑起来,这癫狂之举让郑珩心里涌出强烈的不详之感,一个想法闪过,他心下大惊,但要有所作为也来不及了。他赶紧来到薛澈他们身边,祭起紫符化出结界,几乎就在同时,树妖身上射出道道光芒,爆裂开来,整个洞穴轰然炸开,强烈的冲击波震得这里地动山摇,巨石滚落,将他们三个掩埋。

  

  此刻李朔正疲倦地拥着小公子倒在卧榻休息的,因今日之事他神经异常敏感,一察觉身下轻微震感,他立刻跳了起来来到窗口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心头总有一股挥不去的阴影。小公子被他动作弄醒,不明所以地揉揉眼睛看他。

  

  他紧张地向密林处张望,可惜隔得太远什么都看不清楚。郑珩离去后,瑶箐便说要去找树妖当面对质,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愿一切是他错觉,她没有出什么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