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1980 年
记得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总在我耳边唱:“小白菜呀,叶叶黄呀,三岁的
孩子,没了娘呀……”唱着唱着,就有泪珠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下来,在她的轻声细调中,渗着我当时根本不能理解的情感。隐隐约约感到在母亲的目光中,似乎有着痛苦,也有着幸福。
(姜昆10个月时候的照片)
一晃就长大成人了,走完了自己人生历程的第三十个年头。尝到了幸福和痛苦,可能跟妈妈的一样又不一样……
(3岁的姜昆和妈妈)
红旗。阳光。红领巾。少年宫。辅导员。舞台。一切都是金色的。
童年的梦幻,是自己也能穿上漂亮的衣服,和伙伴们在水彩般的生活中玩耍、
歌唱、欢舞。但是,弟弟妹妹多,爸爸工资低,妈妈没工作,不得不使我多想上一点。不过我还是欢蹦乱跳地过着日子,一直到了三年级。但痛苦终于撞进心里来了。
一次,我去景山少年宫玩,看到和我同龄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拿着提琴盒,背着手风琴,拎着笙、管、笛、箫,走进那高高的宫殿中。于是,乐声开始了,我扒着门缝看……一直到把我轰走。我忍不住了,任性地和爸爸闹:“爸爸,我也要去少年宫!我要当演员!”爸爸实在是惊奇了,清贫的生活和繁忙的工作,使他没能注意到孩子心灵的万花筒。
我曾经和许多孩子一样,有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我也想和许多伙伴一样,过他
们那样富足的生活。但是,我上学买的水彩,是最廉价的,画出的画儿总不如人家那样鲜艳;我穿的白衬衫,是白布的,总不如人家府绸的那么白;背的书包,是爸爸用旧的大书包改的,总不如人家身上的神气。我看我们胡同里的孩子夏天去拣西瓜籽儿,一腌就是一大缸,到了冬天能卖好几十块钱,我羡慕了。于是,我背着爸爸、妈妈,跑到西瓜摊儿去拣瓜籽儿。不一会儿,我拣了满满的一瓷盆儿。我跑回家倒在一个洗脸盆儿里,又去拣。一边拣一边想,要是坚持拣上几天,拣好多好多,妈妈一定舍不得全扔掉,让她帮我煮煮,冬天拿出去卖。我先买一件……再买……正想着,糟糕!爸爸从那边儿走过来了。这么亮的地方哪儿也躲不开呀!我急中生智,用脏脏的手往脸上一抹,抹了个小黑脸。我想:这下爸爸可准认不出……“啪!”没等我想定,我的脑袋上已经挨了爸爸重重的一击:“回去!”爸爸几乎是在吼。我快快地端着盆往家走,没进家门儿,手中的瓷盆儿连同瓜籽儿,全让爸爸扔进了土筐。我第一次“自力更生”的计划,就这样完了。
这次从少年宫回来,我决定要依靠外援,不走自己那幼稚的自力更生的道路,
于是,我就闹。想是我“闹”得够凶的,爸爸居然在发薪后,花了近一元钱,给我
买了一支长长的笛子。痛苦走了,幸福来了!一个月后,我能吹歌了。又一个月,我又跟妈妈磨了一毛钱,考上了少年宫的笛子组。终于我也学着伙伴们的样子,一步步走向那高高的宫殿里面去了……
毕竟不是文艺世家,爸爸买的笛子“4 ”孔的音不准,根本不能用。我记着我
吹“紫竹调”的时候,他还得意地给我打拍子呢!再让爸爸买,怕是拿不出钱来了。我又想了个“聪明”的法子,考了戏剧组,这个组不用花钱买这买那。我被录取了。
我排的第一个独幕剧叫《妈妈在你身旁》。我演主人公黑牛——一个台湾的流
浪儿,靠擦皮鞋为生。“六一”儿童节,他偷偷地告诉一个不相识的小姑娘:“大
陆那边的孩子可幸福呢,他们上学、游园……”正在憧憬中,恶煞般的警察把他抓走了。临去时,他喊:“坚强点儿,妈妈在你身旁……”排这个戏,我不知掉了多少泪。好几次想起小时候妈妈唱的歌:“小白菜呀,叶叶黄呀,三岁的孩子,没了娘呀……”还有一次,又想起妈妈的歌。那是在北京秀丽的西山鹫峰岭下。我们和请来的阿尔及利亚烈士子弟共度夏令营的假日。星光闪闪,篝火熊熊。火光映着红红的笑脸,胸前飘着红红的领巾,红红的队旗飘啊、飘啊……周围全是红的。当我们的小乐队奏起非洲的“达姆——达姆”乐曲,我发现异国的伙伴们眼圈也红了,篝火映在他们浸着泪水的眸子中,大家全静了。妈妈那歌声又出现了……
“幸福是和祖国连在一起的!”我觉着这句话在我胸中一个劲儿地翻腾着。我在为祖国骄傲,我觉着我是祖国的小主人翁。我有权利用我所喜爱的艺术来为她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