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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星:笛箫、尺八和酒

2022-07-26 18:40:23

「采访前传」

从一帧剪影中走出的汉子

第一次听卫星演奏,是在傅天琳诗歌朗诵会上,在朗诵汶川地震诗《我为什么不哭》时,后幕的圆柱形灯光中出现了一个剪影,剪影中一根斜持的箫管微微摇动,一首凄楚的箫曲开始在礼堂内流淌。


尽管朗诵者极力控制着情绪,但那些句子带出的悲痛,沾上这些音符,立刻发生了裂变,让听者陷入巨大的悲恸中而无法自拔


礼堂内,朗诵声,箫声,抽泣声的交响还原了那场灾难。


从剪影的面积计算,这个人一定很胖。当时我想,如此低沉浑厚的箫音真的很配这幅身材,也只有如此山峰般的体形,才能发源出这条暗流涌动的大河。如果一定要找一幅与之匹配的画面,那只有将瞎子阿炳瘦削的身影打在幕布上,让同样纤细的琴弦上,淌出纤细幽微的二泉月色。


追光灯亮起,那个剪影被立体地呈现出来——确实是个重量级汉子,而他鸭舌帽下满月形脸庞上那两缕茂盛的络腮胡,让我想到,这个汉子,一定是被风吹大的。我转头问一个工作人员,明确这个西北风吹大的汉子,叫卫星,在重庆居住的敦煌人,是音乐学院科班。


我想,他的箫声如此打动人心,名声和学历已经不重要。卫星,我记住了这个特别的名字。


第二次见到卫星,是某摄影家主持的一个饭局上,满桌人眼睁睁看着卫星来者不拒地与任何想与他喝酒的人举杯,估计他都喝下至少一斤以上,还稳如泰山,盼望更多的人前来应战。


我一看那局面,心想如果再这样喝下去,对于卫星来说,就只能是世人皆醉我独醒了。于是我说,别喝了,跟咱们来段曲子吧。这建议赢来了众多的掌声,这时卫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从袋子里拿出乐器,开始表演。


他吹的是《女人花》,先是笛子,然后是尺八,最后是箫。


一首90年代被梅艳芳唱红的港台歌曲,竟然被他演绎得如此精彩。笛子吹出少女的嘹亮,如同含苞欲放的花蕾,同时又吹出青春女子那些无所顾及的绽放。在第二段副歌部分,他用尺八表现了花的中期,那些成熟女子才有的沉稳,以及内心的哀愁和彷徨。到最后,他换上了箫,花谢之时,既有东风无力百花残的衰落,又有花熟蒂落秋叶般的静美。


这样的“女人花”,在一个火锅厅盛开和枯萎,让所有的食客安静下来。最后一粒音符落入翻滚的红油,只听到火锅中滋滋的响声,此起彼伏地回响。

「问答卫星」

横吹成笛竖成箫

第三次见到卫星,在字相茶室。与卫星隔桌相坐,面前的茶汤闪着琥珀的光,如同古船木茶桌回到它原来历经的大海时,上面回放出一朵朵时间的浪花。


松籽:你的吹奏功底如此深厚,一定很早就开始学吧,你是什么时候爱上笛箫这些吹奏乐器的?是否受到家庭环境影响?


卫星:家庭倒没影响,我祖父数代都是习武的,算得上是武术世家,小时候,我也喜欢武术,跟着父亲练过几年,但遇上音乐后,我发现,乐器比武器更让我着迷。六,七岁时,我在学校就开始弹脚踏风琴,那是学校唯一的一台乐器,除了音乐老师用,就是我了。


松籽: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吹奏乐器呢,那时候,有没有拜过一些名师?


卫星:应该是八岁吧,一次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很好听的笛声,当时就听入迷了。我知道隔壁住的是位乐师,平时在村里红白喜事时吹唢呐,但这次他吹的是笛子,居然如此打动人心。于是我就去找到他,向他学笛。


松籽:相对于名师的指点,与你大量音乐练习而打下的夯实基础,这二者的关系,你如何看待?


卫星:厚积才能薄发,如果没有千锤百炼日复一日的厚积,再历害的大师,也无法让你薄发出磅礴的火焰。现在很多人都想找到大师,期望金指一点,一夜之间,就被加持成另一个大师了。如果忽略自身刻苦的修炼,任何大师的点拔,也只是对牛弹琴或者拔苗助长。我苦练近三十年,从没间断过。就连现在,我依然会每天关上门,给自己几个小时的练习。寻访名师就在音乐学院期间,觉得自己需要更大的提高,于是就走南闯北,向不同的地域和风格的大师们学习,切磋和交流。


松籽:到重庆也是来以箫会友吧,是什么原因,让你将这样一个驿站变成了一个家的港湾?


卫星:在杭州游学之后,我就想到重庆看看,到重庆后拜访了几位前辈,就吹一段给他们听,都评价非常不错!建议留到重庆发扬民族音乐!后来在这个城市转了几天后,就喜欢上这个很有个性的城市。


松籽:城市外形的峻峭,山水共存的自然,以及重庆人的直爽与豪气,让你觉得可以安放自己?特别是,这样的城市,会有很多的朋友,在酒瓶和火锅边等着与你相遇。


卫星:是的,那时我才130斤,比你还瘦,你看我现在这体形,都是被酒和火锅撑大的。


松籽:据我所知,你为了研究尺八,这个源于中国却在中国失传而被日本继承和发扬的古老乐器,你曾多次前往日本,与日本一些尺八名家交流。在你看来,像中国茶道一样,从日本去学原来中国的文化。我们应该怎样重新思考发展它?


卫星:我是属于最早期让尺八回流中国的音乐人吧。现在表面上尺八在国内已经很多人熟知,事实上很多是在装或者炫耀!因为是冷门且价格较高!尺八在中国发展,一定不能单纯去学习日本的风格,第一,尺八虽然源自中国,但在日本,早已溶入本土文化,我们不能仅仅用中国的尺八,老去吹日本的调子。第二,人家在日本发展了数百年,怎么去超越?所以一定要让尺八吹出中国的精神内核,那才是继承和发扬。


松籽:事实上,你的很多曲子,都是改编当下一些音乐,这是否意味着这是对听众的一种妥协?


卫星:现在中国娃娃,都在学钢琴,吉他,国乐中最流行的算是古筝。大家对于吹奏乐器的了解和兴趣不是很普遍。重要性也由此被忽视。作为一个音乐工作者,我想以流行乐和各种风格作为切入点,先让更多人领略到笛箫尺八埙等民族管乐的魅力,只有更多的人喜欢并爱上这些古老的中国乐器,才有机会传承和发扬。


松籽:近些年来,你还在参加一些乐器大赛吗,取得过哪些奖项和成绩?


卫星:我很少参加比赛了,但有时会去做一些评委啥的。相对于个人荣誉,我更看重学生的成绩。这些年来,看到从我这里走出的学生,直接被一些名校录取,或者获得全国比赛的一些重要奖项,那种快乐,远远高过自己的获奖。


松籽:白天教学生,晚上和朋友品茶喝酒,空时带上笛箫和尺八,游历山水间,你这样的生活,过得荡气回肠,又充满诗意。


卫星:音乐带给我了现在的生活方式,我只有用更好的音乐,来回馈生活对我的厚爱。

「采访后传」

将箫音尺八献给雪山和佛

卫星是热闹的,这个来自敦煌的西北汉子,当他持笛横吹时,那种嘹亮和辽阔一如西北无遮栏的天空,如同高亢的“花儿”和“秦腔”。


笛声响起,他家乡那些住在莫高窟中的仙女,一定会手执彩练当空舞。


而当山城的夜晚来临,华灯初上,那些散落于山坡上和江边的火锅,一定会有一个地方,卫星和他的朋友们聚集于此。


桌子旁堆满了“乐堡”或“老山城”,当然也会出现“歪嘴”或“江小白”,而越堆越高的酒瓶后面,一定会斜放着一个皮袋,在某个酒足饭饱之时,他会拉开拉链,取出一支笛或者箫,或者一支尺八,让那些竹子,发出好听的声音,合着滨江路上的喇叭,或者江中的汽笛。


我想,卫星一定是孤独的,当他喝完一两斤白酒,背着皮袋,爬上珠峰,用一曲《西藏随想》,与眼前的雪山对话,海拔5600米的孤独和寂寞,在世界屋脊飘散开来。


某一天,在布达拉宫,在一尊活塑像面前,他不知道为何会忽然取出箫管,忽然吹出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乐曲,他边吹边走,在活佛和菩萨面前,分明吹出了那些音符,自己却听不到一点声响,他确信所有的音符都钻进了菩萨的耳朵,他不知道借箫向菩萨倾诉什么,他身边明明拥挤着众多红男绿女的游客,他却看不到他们。


那个时候,这个婆娑世界,只剩下他,最后连他都不见了,只有箫声,以及在箫声之中,那些无处盛放的泪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