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 一个虫虫一条路

吴老四一向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大女儿在德国完成学业以后，就会像一只翅膀长硬了的鸟儿一样，再要想她飞回来工作，甚至想要她尽到养老送终的传统义务，怕只能是镜花水月的事了。从这以后，他便铁了心，要把父亲拥有的一切温暖，尽可能的泼洒到幺女子的身上。原因是幺女子自从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特别喜欢听到吴老四的声音。就是偶然有一点伤风感冒肚子疼的小毛病，只要吴老四将其抱入怀中，轻轻地咿咿呀呀地哼几句儿歌，幺女子便如吃了蜜一样，一脸满足的再不吵闹。

谁知道，吴老四在小女儿的成长过程中逐渐发现，小女儿从读书起，就拥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对数学天生的不敏感。特别会在做数学作业时，表现出严重畏惧与厌恶的不良情绪。成绩自然是可想而知了。吴老四每天看见小女儿放学回家以后，要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都会有痛苦不堪的表情。无论自己采用什么样的方法进行辅导，都难取得好的效果。但吴老四却敏锐的发现，小女儿在其他方面却又显得特别的聪明伶俐。她每每看见妈妈在做家务事，小家伙都会放下作业，主动去帮妈妈的忙，以讨得妈妈的喜欢。只是当妈的心里最明白，女儿宁愿做家务受累，也不愿意吃做作业苦的心思。吴老四为此还多次专门去找老师进行了沟通。最后得出——这个女娃娃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的结论。既然小女儿在读书的问题上是如此这般的不如人意。一贯善于思考问题的吴老四只是问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在一根树上吊死呢？”。再想一想自己年轻的时候，因为各种说不清楚的原因，也就只读了一个初中。而且还是在文化革命期间毕的业。自己究竟在学校学了多少有用的知识，真还只有天晓得。自己小小年纪到农村落户务农，仅仅只是为了排遣难以忍受的寂寞，才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弹琵琶。以后还就凭这点手艺，不但愉快的度过了在农村时的漫漫长夜，后来还居然就成了县文工团的专业琵琶演员。小日子一样过得有滋有味，到每月领工资时，一点也不比懂数学的人领的少。于是，便定了方针。小女儿既然不是读书的料，那就一门心思要把小女儿的主要精力引导到热爱音乐、学习琵琶的道路上来。天下哪一棵树吊不死一个人呢？何况条条大路都可以通罗马。72行，每一行也都需要人去做。为什么一定要学数学！

随着第一个365天的流失，小女儿从认识简谱到完全能掌握五线谱时，便对音乐产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小手儿在小琵琶上也勉勉强强能弹出些“小燕子，穿花衣”的调调来。小女儿到了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把琵琶背到学校去，有意无意去同学中间炫耀一番。那一次，一曲“花篮的花儿香”立刻就获得了同学们发自内心的羡慕掌声，吴老四的小女儿立刻就有了众星捧月的感觉。小家伙虽然有些飘飘然，但练起琴来却是有板有眼越发显得认真起来。她开始真真切切的在学习成绩以外的地方，感觉到了被人尊重的满足与快乐。更是极大地满足了潜意识中的虚荣心。吴老四的小女儿就这样伴随着琵琶声声读完了她的初级中学。本来应该上高中了，到头来还是因为学习成绩问题，被学校婉言拒在了千里之外。

吴老四眼见小女儿没有了上重点高中的机会，虽然多多少少有些失落。但再一想到“何必要在一根树上吊死呢？”也便心平气和的准备在互联网上给小女儿找一个能继续完成学业的学校。他拿着鼠标，就像战场上的工兵一样，小心翼翼地拿着探雷器，在网上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搜寻着。突然，“重庆艺术学校”的招牌映入了吴老四的眼帘。吴老四立刻便如发现了长白山的“野山参”一样，满怀希望地点开了该学校设置的招生窗口。谁知，这窗口不开则已，一开，却发现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居然还开设的有少之又少的琵琶专业。大喜之后的吴老四立刻按图索骥，迅速接通了该学校招生办公室的电话。不过，电话那一头传过来的声音，却是让吴老四如同遇见了呼叫着的“海拉尔”寒风：“对不起，我们学校今年的招生工作已全部结束，新学员已经开始了军训。谢谢！”

眼见小女儿又要失去读书学习的机会，吴老四忙介绍道：“我因为阅读了贵学校的招生简章，知道你们设立了琵琶专业，所以请你们耐心多听我说几句。我女儿的琵琶已经考过了十级。你们如果招她进来，肯定会比教其他学生容易的多。”

对方听说考生的琵琶已经过了十级，似乎显得很不相信的问道：“不可能哟，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们巫山赁个丁点大个小县城还有人会弹琵琶呢？还居然敢说过了十级考核？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哪个会弹琵琶老师教的呢？”

吴老四在这一连串的不相信的提问中，立刻感觉到了一丝丝光明，更是感觉到了希望就在眼前，便忙回答说：“我女儿的琵琶就是我自己教的。”他坚定的认为，既然艺术学校的老师如此孤陋寡闻，不晓得我们巫山还有人会弹琵琶，我也正好给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你又是谁呢？”电话那一头的人依然如机器人一样，冷冰冰地回问道。

嗯？我是谁呢？在电话里面，在一个不认识的人面前，我吴老四应该回答我究竟是谁呢？我说我是吴老四，是考生的父亲。除此以外，在这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之中，还有几个人知道我是吴老四？又有谁知道我吴老四哪里来的？是何方神圣？有何能何德？来干什么的呢？我，我，我，此时此刻，我究竟应该告诉他我是谁呢？噢，想起来了，吴老四忙回答说：“我是巫山县的音乐协会主席”。

聪明的吴老四终于急中生智地说出了一个还算说的出口的有那么一点社会地位的社会身份。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那一头立刻传出了：“哎哟喂，你是吴老四主席呀！我原来是认识你的呀。你不记得了吗？就在去年，我们还在一起开过会的。我记得，你那天在会上的发言，真幽默。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电话那一头的声音突然变的这般亲热柔和起来。

听对方说认识自己，还清楚记得自己的名字。吴老四顿时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更是对女儿能不能读书的事情，感觉到信心大增。甚至还有些心花怒放起来。在好一阵狂喜之后，立刻便向电话那一头的人要求到：“我们既然是熟人，那就拜托老师你千万帮我个忙，请你们学校无论如何考虑一下我女儿读书的问题。我女儿如果不是弹琵琶的好材料，我是绝对不会强求你们的。你们如果能够给她一次补考的机会，我肯定你们一定会和我一样，都有无怨无悔的感觉。她如果达不到你们招生的基本条件，放心，我绝不纠缠你们。”

“你既然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好！我们就按你说的办，明天上午十点钟以前，你带着你的女儿来我们学校。我们专门为你的女儿补考一场。只是希望你们准时到场就是。不过，丑话说在先，我们有我们招生的原则，你女儿的琵琶演奏成绩如果达不到我们的要求，或者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你就不要埋怨我们没给你吴主席的面子了。”

吴老四挂了电话，下意识的看了看时间，便一路欢笑着向长途汽车站奔去。

第二天，吴老四带着幺女儿，如约准时来到“重庆艺术学校”专门为吴老四的幺女儿设立的临时考场。学校招生办的负责人以及主考官也都已经到场。主考官看了看背着琵琶琴的小女子问道：“今天，你准备弹一曲什么曲子给我们听”？

“请问老师，您最想听哪一首琵琶曲呢？”吴老四的幺女儿落落大方的回答道。言外之意更是摆明了你知道的那些琵琶曲子我都会弹。

“那好！你就先来一曲《十面埋伏》怎么样？”主考官首先提出要听一首自认为是难度较高的琵琶演奏曲。

吴老四的幺女儿听了主考官的吩咐以后，完全不似白居易在《琵琶行》里面说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那种矜持或许是那种怯弱。但见她，虽然面临考官，却是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只是轻轻解下琴衣，右臂轻揽琴身，如怀抱满月，左手儿则握住琴轴，微微调了音准。然后挺起胸膛，正襟危坐，纤纤玉手儿竟然如芭蕾舞一般，在琴弦之上立刻便令人眼花缭乱地舞动起来。瞬时，来源于琵琶声波的阵阵振动，整个考场的上空，便立刻铿锵有力的回荡起了刘邦几十万铁血大军掀起的那一场血雨腥风的殊死搏斗。人们只是感觉到手持长矛大刀的汉军，正人欢马叫地呐喊着，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垓下”将力可拔山的楚霸王杀得节节败退。虽然只是一阵阵来自琵琶的丝弦之音，却是令每一位在坐的人们，都身临其境的感知到了这如泣如诉的琴弦之外，已经完完全全的还原了败走乌江的楚王与虞姬，在血色黄昏中决别之时的凄楚与悲哀。慢慢的，慢慢的，由这小女子演奏出的震撼人心的琵琶琴声在“四面楚歌”中结束了发生在两千年前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浴血鏖战。

结果呢？那还用说，重庆艺术学校当然是毫无悬念的以破格招收为由，当天即为吴老四的幺女儿补办了新生入学手续。甚至还美滋滋的想着：“我们真是难得招收到这么好一个学生”。

重庆艺术学校为了将吴老四的幺女儿培养成能为学校争得荣誉的好学生，还特别选派了中央音乐学院琵琶专业毕业的老师来专门辅导她的专业学习。就在这所学校，这位擅长琵琶教学的主教老师，不但认认真真的教好琵琶专业，更是在音乐理论方面让吴老四的幺女有了更加深刻与广泛的认知。通过整整三年刻苦认真的学习，这个数学成绩一贯不怎么样的小家伙，却已另辟蹊径，以过人的琵琶演奏技巧及独特风格，在重庆琵琶成人组比赛中一举获得了一等奖。尤其在香港琵琶大赛中，小家伙在演奏之时，超常发挥演奏技能，一举夺得令人垂涎三尺的钻石奖。再一次为辛苦培养了自己的母校争得了荣誉。

2016年，全国高考期间，吴老四的幺女以极其优异的专业成绩，轻松考入了中北大学艺术学院的琵琶专业。吴老四的幺女到学校以后，首先便知道了自己的专业老师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研究生，并知道了老师有非常扎实的基本功与临场表演经验。吴老四心里只是美滋滋的庆幸自己的幺女儿从此以后有了一个更大的发展平台与空间。只是令自己十分不解的是，若大一个艺术学院，今年招收学习琵琶的学生怎么仅仅只有两名学生。他不知道，如今能考上琵琶专业的学生，可谓是凤毛麟角，人才难得。

开学的第一天，两个女学生在教室坐定。只看见老师拿了厚厚的一叠教案。各自相互问好以后，站在讲台上的老师问道：“请问，你们过去的琵琶演奏都考过了几级了？”

一位女学生显得有些怯生生地回答道：“我已经考过了是九级”

当老师以同样的问题问到吴老四的幺女时，她竟然不假思索的便回答到：“我读初中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十级。” 

老师显得有些怀疑的看了看眼前这个小姑娘，然后问道：“既然你已经过了十级，那么《》你应该会弹啰。”

“会弹”小姑娘依然不假思索，肯定地回答到。

“如此说来像《天鵝》、《春蚕》这些琵琶演奏曲你也会弹？”老师似乎很感兴趣的进一步问道。

老师得到的答复依然是最简单的一个“会”字。

听了眼前这个学生的回答，老师忙从教案中拿出一本教材问道：“那么，像这本《琵琶随想曲》你弹会了多少了呢？”

吴老四的幺女回答道：“我在很早以前就全部弹完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弹一曲《草原英雄小姐妹》让我听一听，怎么样？有信心没有？”

听老师说要自己弹一曲难度极高的《草原英雄小姐妹》，吴老四的幺女立刻拿了琵琶，从容卸了琴衣。然后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与呼吸。随着手指在琴弦上的滚、轮、扫、拂。立刻，一望无际盛开着鲜花的草原，通过一声声愉悦悠扬的琴声，慢慢展现在了老师的脑海之中。一群群活蹦乱跳的像云彩一样雪白的羊群，在两个蒙古小姐妹的精心呵护下，正在绿如地毯的草地上享受着美食的快乐。

当老师正眯着眼睛欣赏着旋律的优美及指法的娴熟时。突然，随着节奏如暴风骤雨般的急剧改变，老师顿感到了天色骤变，哜哜嘈嘈的琴声于瞬间便打破了草原上刚才还拥有的风和日丽。琵琶上大弦与小弦交替发出的能震撼人心灵的音响，充分表现出了疯狂的西北风正咆哮着，它凭借着茫茫夜色，把那铺天盖地的鵝毛大雪，冷笑着，毫无顾忌地泼向那完全没有防御的大草原。一阵阵充满了恐怖的呼啸声，更像是一群久没进食的饿狼，都张开着血盆大口，呲牙露齿的要毫不留情地撕碎两个小姑娘与她们的羊群......

讲台下，吴老四的幺女还在聚精会神的演奏着，讲台上的老师却只是在想，这个刚刚入学的大学生早已经弹完了教学大纲要求的全部演奏课程。这以后，面对这个新生整整四年的专业学习，我应该用什么方法去教她呢？我能教好她吗？

老师不愧是中央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她在听了这个刚入学的新生演奏以后，显得十分慎重地对吴老四的幺女说：“听了你的演奏以后，我只想告诉你的是，人类探索艺术的道路是永远没有止境的。你现在虽然已经具有了一定的演奏水平，但我听得出，你一直是在模仿刘德海、杨靖、吴玉霞等这些琵琶演奏大师的风格。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你从今以后，必须要闯出一条自己的艺术道路。你只有去认真探索音乐的核心思想以及它蕴藏其中的人文主义内涵。你只有克服了重重设在你面前难以想象的困难，你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音乐家，演奏家。我希望你在这四年的学习中，能够更上一层楼，取得更多更好的成绩。你特别要完全注意表现出自己的演奏风格。你模仿别人的作品，哪怕是到了惟妙惟肖的程度，也永远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在吴老四的家，也曾经专门去听过他幺女儿弹琵琶给我听。对于音乐，我是外行，不敢就音乐与演奏的问题进行胡乱评价。当时的感觉就是，他这个幺女儿的琵琶肯定比她老头吴老四的弹得好。一首美妙的曲子从她手指间流淌出来，显得特别清纯、干净、尤其悦耳动听。

那天，因为我夸他幺女儿琵琶弹得比她老头子好，吴老四还专门请我下馆子去好好地烹了一顿。他显得有些骄傲地告诉我说：“你平时条件差，当医生挣不了几个钱，确实难得有一点好东西吃，你今天就像当年当知青时候一样，见到好东西，要尽可能敞开肚皮多吃一些”，一边说，一边还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一顿饭下来，硬是把我胀糟了。害得我还吃了不不少消食片。

由此看来，娃娃数学成绩不好，不一定是坏事。比如我，从读书的时候起，就不懂数学。一旦遇见超过十个手指头的数字，脑袋便立刻懵了，甚至懵到不能辨别东南西北。不过，我后来的人生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很真实的事实，那就是，天下有很多人享受到的幸福生活，并不一定都是来源于懂会计算的数学。但不管怎么说，音乐这个东西，应该还是要会欣赏才好！因为幸福生活无论如何是离不开音乐这个重要原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