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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读《琵琶行》有思
重庆市第一中学校 李妍
作为遭遇人生繁华与沦落沧海变迁的琵琶女，面对邀请，想要让她弹奏一曲，本已不易。是什么让一个年长的女子在深秋的月夜，在陌生的男子面前放下掩饰与戒备，倾诉自身的遭遇与内心的悲苦，这是一个极有趣的话题。
或许，是那男子“添酒回灯”与“千呼万唤”的真诚。
或许，是那一刻她内心无以排遣的孤独，与隐约的诉说欲望，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或许，人生中倘若樱花常开，我们的生命常在，那么两厢邂逅，就不会动人情怀。
或许，这世上确实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只有同病相怜。
正是这偶然中的偶然，才有了琵琶女的深情倾诉，才有了流传至今的经典。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这一句，只抓住 “善才”“秋娘”两个词语，而且重点赏析第二个词。秋娘是“唐代歌伎常用的名字，是善歌貌美歌伎的通称”。而琵琶女为秋娘所妒，可见其貌更美，其歌更妙。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击节”是“五陵年少”听曲时下意识的动作，而“碎”字则可见其沉醉之深。“钿头银篦”是镶有金花的银质发篦，可见其贵重，而这样贵重的发篦在打拍子时无意之间被击碎，可见琵琶女技艺之高妙，也从一个侧面见其生活之奢华。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守空船”是写琵琶女的孤独，而其内心深重的孤独感更是透过“江水寒”三字透露出来，这“寒”既是写江水的寒凉，更是写她内心的寒凉。
还原那个场景：
秋天，夜晚，江水之上，孤舟之中，一个年华已逝的女子。其心境，和作者《与元九书》中“浔阳腊月，江风苦寒，岁暮鲜欢，夜长少睡”的情感相类似。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这里连续出现两个“梦”字，可见琵琶女在孤独中唯一的寄托就是如梦般的少年往事。
关于“梦啼妆泪红阑干”一句，违背生活常理的是琵琶女为何要带“妆”入睡？
可以想见的场景是：
孤独的琵琶女，完全生活在过去的岁月，完全沉醉在往事里，独自一人，一边化妆，一边歌唱，一边流泪，一边回忆往事。
最后，恍然不觉，带妆入睡。
恰是这一“妆”字，写出了当下生活里琵琶女的孤独与苦痛。
白乐天的谪居之痛，可以抓住“春江花朝秋月夜”的良辰美景里取酒独倾的孤独来理解。然而，更值得探究的是诗人欲言又止的心绪和欲止又言的话语。
诗前序文里，作者说“余出官二年，恬然自安”。可见，面对贬官，诗人表面上是装出一幅淡泊通达的样子。然而，琵琶女的一番话语，让他顿觉迁谪之意，似有一吐为快之意。
然而，写作时，白居易偏偏对贬谪之事吞吞吐吐，只说自己病卧浔阳，只说浔阳“地僻无音乐”之苦。
为何如此？始得名于文章，终得罪于文章。――《与元九书》
可见，对于诗文，作者是爱恨交加，只能是欲说还休。
然而，就是这样隐隐约约的文字，却深深击中了琵琶女的内心。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良久立”三字，大有深意。弹奏琵琶之时，她应是安然坐着的。
是什么让她突然站立，并且“立良久”，这“良久”站立的背后是她如波涛汹涌的内心，是她百感交织悲欣交集的感情纠结。可以想见，当诗人说出“为君翻作琵琶行”的话语之后，琵琶女是怎样的激动，激动着站立起来，激动着走上前去，甚至那些深藏于心中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她只是在那里静静的站着，立着……
然后，退回（原处）去，坐下来，弹奏了一曲更为急促更加深情的曲子。
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琵琶女隐藏于内心深处波涛翻滚的情感，在那“促弦弦转急”的演奏里表达的淋漓尽致，也在“满座重闻皆掩泣”的泪水里奔流而出。值得追问的是，为何偏偏是诗人，泪湿青衫。
别人之掩面泣泪，是感伤琵琶女的遭遇，是同情之泪。而诗人在感伤他人的同时，更流下了感伤自己的心酸之泪，诗人在他人的故事里流下了悲叹自己的眼泪。这泪是感伤自己江州司马的身份，是感伤自己的那一袭“青衫”――唐代官职低微者服色为青黑色。设若诗人仕途通达，官运亨通，即便遭逢此女，还会有此文字，有此泪水吗。蓦然想起苏轼《江城子》的诗句：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因着那谪居的青衫，因着那如霜的两鬓，因着那独守的空船，因着那商人妇的命运，内心幽微深藏的情感喷薄而出，化成千古传唱的《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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