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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牵挂

2021-03-10 00:44:56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有一天,一个家住苗圃的学生给我带来的一棵树苗,不知道叫什么,只是说开花很好看。

树苗是苗圃里的人间出来扔在路边的,大约30厘米长,笔直的干上交错挂着几片已经有些发蔫的叶子,我连忙把它栽在地里。

有次去家访,在苗圃里看见它长大后开花的样子,红红的,像个绣球一样,真的很好看。回学校后,我经常看着它,并在心里期盼着:赶快长吧,长大了你也能开出一样美丽骄人的花朵。

没有想到7月份我要转场,如果丢下它,可能会成为烧火的薪柴,于是给同样喜欢养花种草的朋友打电话。朋友家住楼上,只能移栽到花盆里,怕辜负了我的委托,有点不大乐意,但又不好拒绝,因此要求我尽量找个大一点的花盆,移栽时尽量多带一点土。

离开柳州后,每次与朋友联系,我都会问到它。还好,它一直都活着。

再回柳州,时隔两年看到它,一点没长高。朋友说灌木不适合栽在花盆里,因此安顿下来后,我把它栽在了窗外的地里。

四合院院门向西开,我租住在东边一间,窗子也是向东开。之所以把它栽在窗外,是那儿极少有小孩光顾,安全。

春天过去夏天也过去了,它并没有长出一片新叶子,只是老叶子变得更老了。

第一年,可能有些水土不服。第二年开春,我早早地为它除草施肥,然后等啊盼啊,先是从稍尖鼓出个小包,后来外面的皮脱了,露出绿色的芽孢,芽孢越长越大,慢慢舒展开来,再后来就变成了一片新叶子,然后在新叶子之上又长出一个芽孢。等它又长成新叶子时,秋天已经来临了。

能活下来就好,至于什么时候开花,我坚信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又是一年春天,我突然想起了窗外的它。连忙跑出去看,全是荒草。扒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它。别说新叶子了,老叶子都不剩几片了。

草拔干净后,又继续期待。可是它像有意考验我的耐心一样,无论我多么精心地照顾,只有主干缓慢地向上生长,侧面始终没有抽出新枝。

难道我的学生弄错了?有这种可能。而我又不知道它的名字,无法去网上了解有关它的信息,只好听天由命。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有一天,在我为它除草时,房东老太太见了说,被树欺的。

到了周六,我特意观察了。原来太阳升起的时候,它完全在琵琶树的树荫中;临近中午了,琵琶树的树荫移开了,正南面的枣树树荫又挡住了它;当太阳开始偏西时,有房子挡着,整个下午的阳光都照不到它。

原来它如此需要阳光,没等到第二天,我就把它又移栽到了枣树的前面。

它压抑已久的生命力终于得以展现了,一个夏天就长高了十多厘米,不但发出了好几片新芽,还抽出了新枝。

这一年是2012年。

第二年春天没过多久,它又抽出了三条新枝。新枝长得很快,进入盛夏,已经有二三十厘米长了,整个已经有一点灌木的样子了。可是我与它情缘似乎注定不能长久,因为我决定81日回老家。有那么几天,我每天都会蹲在它面前犯愁。因为我始终决定不了是留它在这儿,还是带回安徽老家。

在房东老太太眼中,它与荒草没有什么区别,留它在这儿,极有可能会被连根拔起;带回老家又有一些于心不忍,它好不容易有机会在适合自己的地方茁壮成长,再跟着我,不知道又要经历多少坎坷,而且柳州与合肥的纬度相差差不多8°,极有可能因为水土不服而夭折。

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留下它。但愿它能早一点开花,好唤起房东老太太的爱美之心。

 

我总是忘不了它,也是因为它的命运与我的一些学生颇为相似。

秦水泉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了城市打工,他和姐姐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到了上学的年龄,受姐姐的影响,温水泉很喜欢学习,成绩也很优秀。刚读完一年级,他姐姐因小学毕业被爸爸妈妈接去城里上初中。没有了榜样,也失去了最亲密的伙伴,等他适应了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写作业后,成绩已经上不去了。

他父母也觉得留他在老家不行,就接去城里读三年级。公办的进不去,而民办的小学又不知道哪一家好。有一天在路口看见成龙小学在招生,听了老师的介绍后,就报了名。一个学期下来,成绩毫无起色,父母不知如何是好;再读一个学期,见自己的孩子总是不按时回家,总是去游戏厅打游戏,绝望了。

秦水泉对自己的状况也很不满意,想来我们学校上五年级,但是家长嫌转学麻烦,又拖了一个学期才同意。

来到我们学校后,第一次月考,秦水泉的数学才考了二十几分。家长不相信,找到学校,说他以前的数学考试从来没有低于六十分,怎么到这里才一个月,就下降了这么多。任课老师觉得难以解释清楚,就让秦水泉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原来在成龙小学的时候,每到考试了,老师总将事先知道的答案抄给学生;学生报告册上的成绩,校长规定不得低于八十分。

当他上六年级成了我的学生后,第一次考数学的时候,我有意在身后观察他。由于看得实在着急了,便提醒他分母可以跟二约分,他反问我:“十二除以二等于几?”

还有一个女生,长得可好看了。每次在路上看见我,总是笑着说:“管老师好!”

开学了,她突然出现在我们学校。当报了名领了书后,兴奋地跑到我跟前说:“管老师,以后我就是你的学生了。”

她也是从成龙小学转来的。

分数乘除法六年级数学上册的一个重点,也是我关注插班生的焦点。还没到考试,只是做作业的时候,她竟然反问我:“六除以二等于几?”

也不都是插班生才有这种情况。温清泉长得虎头虎脑的,见人就笑,眼神特别有活力,看着就觉得机灵,却以不交作业而出了名。还在一年级的时候,数学考试就经常出现个位数。等他上了六年级,成了我的学生,我经常有意去接近他,好了解他。他亲口跟我说的,小时候就是不喜欢写字。因为不喜欢写,很多字都不认识,后来想写也写不出了。

通过多次了解我才知道,就在温清泉刚上一年级时,他爸爸妈妈离了婚,他跟他爸爸。但是他爸爸经常不回家,不是今天把他丢在这个亲戚家,就是明天丢他在那个朋友家。

在我们学校,像这样的学生是极少数。

我的一个学生现在也当了老师,在一所县城中学,教七年级两个班的数学,一个是重点班,一个是普通班。上学期,普通班的数学平均分只有二十几分。而像这样的普通班在他们学校有十个之多,总人数五百多人,占七年级新生的2/3还多。

给这样的班级上课很乏味是自然的,但是,谁之过?

常有任课老师向她发牢骚,说她班的学生表现怎样不好,她也常来问我怎么办。终于有一天,我的情绪失控了,反问她:“假如你有孩子,而你的孩子就是这个班里的一员,他最宝贵的童年已经没有了,你还忍心去斥责他吗?”

我没好说,无论课上成什么样子,老师照样拿工资,可那些学业糟糕——我们的孩子呢?在他们过去的六年多时间中,不知道挨了多少辱骂,不知道挨了多少责惩,甚至体罚,一直过着忍气吞声包羞忍耻的日子,而且,最让人痛心的是,他们最宝贵的童年已经没有了。

虽然有九年义务教育法的保护,但他们与被过早间出来的苗没有什么区别。至于为什么会被间出来,肯定不是他们的错。就像曾被我寄养在朋友家、被我错误地移栽在窗外的那棵苗。

那棵苗如果没有被学生捡来送给我,可能早就化为灰烬,或者送去垃圾填埋场填埋了,但是,怎么说呢,只能说它有一些幸运。因为我的学生有爱,我也有爱,于是它就有了重获新生的机会。虽然最初因为我命运多舛,因为我无知,让它受了不少委屈,但最终它还是有了适合自己生长的环境,并开始茁壮成长。只是不知道那些在学校表现不佳的学生,离开了不适合自己生长的环境后,何时才能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生根发芽?

我也坚信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不仅因为他们总在努力,还因为曾有一位专家讲过这样一句话:“一个高考数学0分的孩子,不能说他一点数学知识都不懂。

不过我又殷切希望这一天尽快到来,不同于植物,人生是极其短暂的,况且最宝贵的童年时光已经被消耗掉了。


2018  4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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