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开琅琊山，回到女儿家。
女儿女婿好酒好菜，热情款待。可成清扬心不在焉。他没有烟酒茶的文人嗜好，夏天就是喜欢吃西瓜。
三天过去了，成清扬还一直感觉飘飘然，沉静不下来。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出醉翁亭、深秀湖的景观。就浮现出两位奇女子的姿容身影。夜深人静躺在床上，耳边回响的是湖心亭的琴音箫韵。睡不着时就翻来覆去回忆分别时的情景。
告别时，成清扬与林梦霞柳如烟分别留下了联系地址，手机号码和QQ号，约定保持联系，找机会再聚，再听弹琴吹箫。成清扬临别时跟林梦霞私下道，这两天如在梦中。我有点相信你说的话了——我们是前世相识，今生重逢。林梦霞嫣然笑道，哈——，不管是前世相识，还是一见钟情，我很珍惜和先生的缘分。
成清扬再三咀嚼林梦霞的话语，仔细搜寻其中含义；再三回想林梦霞说话时的笑容，竭力捕捉笑容里潜藏的信息。他自己对自己道，她的笑容传达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那是分明的。她是真诚的，她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那是真实可靠的。
可是他一想到自己比她大了两轮的年龄，就不由黯然神伤起来。
他最后坚定的对自己道，我是她古琴的知音，我们是精神相通的知己。这——就足够了。
第四天，成清扬终究忍耐不住，打了林梦霞的手机。
林梦霞甜美的笑声，亲切的话语，让成清扬仿佛大伏天吃了冰镇甜西瓜，透心的甜蜜，透心的清凉。
可是几句寒暄之后，成清扬不知道说什么了。课堂上洒脱自如，口若悬河的成清扬，结结巴巴，支支吾吾，不知所云了。
还是林梦霞冷静，她再次的感谢了成清扬的知音之赏，盛情邀请成清扬光临南京艺术学院她和柳如烟的“寒舍”。
成清扬还过神来，恢复了儒雅之士的风度，幽默道，应该是我感谢两位女士才对，白居易说“如听仙乐耳暂明”，我是一听仙乐，耳朵从此通明，永远通明了。我一定会寻找机会去你们的“雅舍”拜访的。但是在机会没有降临之前，我怎么度过呢？——这倒是个问题。我也许会度日如年的。
林梦霞乐不可支，呵呵笑道，没有那么严重吧？再说，我们可以网上交流呀。
成清扬暗暗对自己笑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子，我企望什么她全知道。他压住心头欢喜，镇静道，好的，谢谢你的提醒。现在就上网吧。
当林梦霞的QQ头像在自己电脑上跳动时，成清扬内心似乎漂浮的水草有了根，可以暂时安定下来了。
二
林梦霞打过来几个字道，帅哥，你好吗？后面伴着一个顽皮的笑脸。
成清扬几乎要呼喊出来，梦霞，你真是心细如发！你知道我的内心，你称我帅哥，是在打消我内心的自卑和担忧呢。但是他压抑住冲动，答复道，美女，我很好，此刻。伴随一个傻笑的表情。
林梦霞道，呵呵，此刻？
成清扬道，呵呵，此刻！
林梦霞故意装作疑惑道，你此前就不好吗？
成清扬道，也好也不好，时好时不好。
林梦霞乐道，哈哈，我被你绕糊涂了。我似乎在读《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好就是了，了就是好。哈哈——
成清扬也乐道，呵呵，对的。好就是不好，不好就是好。爱，有甜蜜，那是好；爱，有忧愁，那是不好。甜蜜的同时忧愁如影随形——好就是不好；忧愁的时候甜蜜隐含其中——不好又是好了。
林梦霞佩服道，I服了YOU。伴随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成清扬乐道，我此刻自己都佩服自己了（打出一个大拇指）。我怎么这么油菜呢？呵呵——
林梦霞道，是因为在美女面前（打出一个顽皮鬼脸）。
成清扬由衷道，YES。知我者，林梦霞也。
林梦霞在电脑前差点笑岔了气。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快乐的情绪。她打出了几个字——彼此彼此。知林梦霞琴音者，成清扬也；知成清扬心音者，林梦霞也。我们真正是一对知己呀。
不等成清扬答复，林梦霞接着打道，不过，套用清先生“好就是不好”理论，一对知己也许正是一对懵懂糊涂蛋也。哈哈——
成清扬这边也笑得前仰后合，泪水渗出。他稍稍控制一下，打出几个字——暂停俏皮。我受不了了。
成清扬停歇一下，问道，知音，我内心一直有一不解之谜。既然你知我心音，请你来解吧。
林梦霞道，请讲，帅哥。
成清扬严肃起来，选择字眼打过去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左撇子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林梦霞故弄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
成清扬道，别卖关子吊我胃口了。我已经“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了。
林梦霞道，这个这个——
成清扬道，是不是看我走路时左肩低右肩高？
林梦霞道，不是。我告诉你实话吧，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猛然感觉，似乎有神灵在我头顶点拨了一下。这也许是第六感觉？
成清扬不解道，说不通，说不通。我看你眼睛熟悉，那还可以解释清楚——是因为你的眼睛太美了，而且符合我的内心的某种标准。可是我的左撇子，除了我爸妈我老婆女儿知道外，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我估计我女婿也未必知道。
林梦霞道，我真的不清楚。世界上神秘的事情太多了。我可以说服自己的是，这就是缘分。既然，我知道你是左撇子，那么，你还有什么隐秘的地方我不知道呢？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进入你的内心世界呢？
成清扬幽幽道，前世今生的说法，你当真？
林梦霞道，我相信灵魂不灭说。我是个唯心主义者。你恐怕也是唯心主义者吧？这比左撇子容易知道。
成清扬道，我是。我们确实是知音。琴音，心音，还有某种更高的神秘的声音。我很幸运。琅琊山，是我的圣地。
林梦霞停顿了一刻，答道，琅琊山，也是我的圣地。
三
林梦霞忽然道，我先下线了。如烟回来了。一会联系。
没等成清扬回复，林梦霞的的头像倏忽一下暗了。成清扬不由有点郁闷。他任由QQ挂着，坐在桌前想起了心思。
过了半点钟，成清扬听到QQ清脆的提醒，精神为之一振。打开来看，果然是林梦霞的美丽的头像在跳动。
林梦霞道，成先生，请加柳如烟小姐为好友。伴着一个微笑的表情。
成清扬赶紧输入柳如烟的QQ号，加为好友。
一会，柳如烟的头像就跳动在成清扬的电脑里了。
柳如烟招呼道，谢谢成先生。以后可以多多请教了。
成清扬很有风度道，我很高兴加如烟小姐好友。但是千万不要提请教二字。我们可以一起探讨琴箫，探讨音乐，探讨艺术，探讨人生。
柳如烟道，好的。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是——三人行，全是老师。
林梦霞忽然道，我们可以建一个群，名字就叫“三人行”吧。
说着，林梦霞就行动起来。
一会群就建立起来，名字斟酌之后定为“琴箫三人行”。
三人在群里讨论起来。
柳如烟先道，成先生，你不是专业人士，可是你对古琴洞箫的理解欣赏和感悟力远远超出了一般人。你真是了不起。可是我不解，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异秉呢？
成清扬道，既然“三人行，全是老师”，这里我就不谦虚了。我感觉我是天生跟古琴有缘。我小时候有一邻居老先生，是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生，学成回国一直从事教育。一九四九年代之后，他回到小镇养老。他家藏有一张宋琴，名叫“清宵孤鸣”。老先生视之如命。他是我们那小镇的书法家和诗人，为这张琴，他写了一幅书法长卷，内容是一首自撰五言古诗，长达百句。他每天要弹琴。而且弹琴之前要焚香礼拜。他的琴声清空悠远古拙。我记得冬天的夜晚，我妈坐在床沿，在老先生的琴声里给我讲述老电影故事。在我心里，老先生的琴音跟天山脚下的白杨树哈密瓜，跟西藏雪山下的牦牛和穿藏袍的妇女，跟云南大理美丽的五朵金花，跟桂林漓江机智的刘三姐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也常常是在他的低回婉转的琴声中沉沉进入梦乡的。
可惜，我稍懂事时，。老先生的古琴被“”砸烂了，老先生从此沉默不语，两个月就死去了。我们那个小巷里从此没有古琴声了。我们经常听到的是高音喇叭里的语录歌，是街上游行队伍的敲锣打鼓呼口号。但是，老人的琴韵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底。而且，我像牛反刍一样回想着老先生的古琴声，从中发现新的画面，新的情感内蕴。
柳如烟道，梦霞，你还记得教授讲古琴史时的愤慨了吗？
林梦霞道，是的。教授说的四个字，我印象深刻——焚琴煮鹤。
成清扬道，焚琴煮鹤在那个时代是最革命的举动。老先生的古琴被焚毁，老先生那文书俱佳的琴诗长卷也被焚毁。唉——
林梦霞打出一个痛哭的表情。
柳如烟打出一个愤怒的表情。
成清扬道，幸运的是，我家里还藏着老人的一副章草对联——“士忆古风白日醉，琴藏雅韵清宵鸣”，那字不逊于国内最著名的章草书法家。
老先生是我音乐的启蒙老师。从此我留意起与古琴相关的一切。我听古琴不是光用耳朵，我是用心感知。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尝试学习弹琴，也没有收藏一张古琴。
成清扬停顿一下道，另外，我喜欢文学，喜欢哲学，我喜欢所有的艺术门类。我的这些爱好跟古琴鉴赏是相通的。
林梦霞道，成先生是最典型的古琴知音。记得老师套用古诗说过，汝果要学琴，功夫在琴外。你的一切人文的积累就是古琴鉴赏的最宝贵的财富。
柳如烟附和道，成先生是标本式的古琴知音。呵呵。
成清扬正沉浸在激动昂扬的情绪里，忽然看到柳如烟的QQ跳出来对他悄悄道，透露一个秘密，梦霞崇拜成先生不得了。
成清扬楞了一下，谨慎回复悄悄话道，别开玩笑，梦霞是艺术家的谦逊姿态。我才崇拜你们两个艺术家呢。
而后成清扬赶紧在群里道，我也喜欢洞箫。洞箫跟古琴是天生的一对。我因为喜欢古琴从而喜欢上了洞箫。同时，我透露一个秘密，我是个男中音，呵呵。古琴洞箫男中音，那叫琴箫歌吟三人行。
四
成清扬在群里和柳如烟林梦霞大谈古琴与洞箫。看起来他议论风发，其实内里发虚。他在想，柳如烟究竟是什么用意？应该怎么回复？他很想发悄悄话给林梦霞，告诉她柳如烟所为。但是又生怕被柳如烟看到，给林梦霞造成尴尬。他揣想着林梦霞柳如烟寝室里的布置——她们是对面坐？还是并排坐？还是背靠背？
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成清扬决定不给林梦霞制造麻烦。
他单独跟柳如烟周旋。他悄悄话问道，你怎么知道林梦霞崇拜我呢？
柳如烟道，我们同室而寝呀。她的心情变化，瞒不过我的。她睡梦中的笑声和叹息，我都听到呢。
成清扬字斟句酌打出两行字道，那不可能的。我区区一个中学教师而已，林梦霞这么秀外慧中的才女，怎么可能看上我呢？打完后一想不妥，把后一句改为，你们这样秀外慧中的才女，怎么可能看上我呢？
柳如烟立即回复道，我们都崇拜你的。真的。成先生这么英俊有才华，而且风度潇洒。那个知识女性不会喜欢呢？至于我嘛，当然高攀不上。林梦霞呢，和你倒是很相配的。
成清扬赶紧招架道，忽悠，忽悠，接着忽悠。
柳如烟道，没有忽悠。真的相配。我只是想，假如不是年龄悬殊，倒是十分理想的一对呀。
成清扬看她说到这年龄悬殊，慌乱的内心倒稳定下来。明显，柳如烟是点出了关键了。她是在不动声色的提醒或者叫警告着成清扬呢。前面的话都是火力侦察和逐层铺垫而已。成清扬明确了柳如烟的底牌，立即转守为攻道，如烟小姐，你是不是在推销你的得意产品呀？玩笑开大了。你看不上我，也无需用高攀不上这类外交辞令。直截了当说一声就是了。那才符合柳小姐的飒爽风格。
林梦霞在群里发布了探讨琴箫伴奏男中音的艺术效果的长篇大论。结果既没人附和，也没人商榷。她不满的嘲讽道，二位，在忙乎什么？潜在水底搞什么名堂？搞什么勾当？
柳如烟乐道，搞什么名堂？搞什么勾当？月老的名堂，媒婆的勾当。
林梦霞嗔一句，小妮子，别发疯。
成清扬也自嘲一句，适时把话题引到琴箫歌吟上来。
成清扬被柳如烟这么一拨弄，本来就蛰伏心底蠢蠢欲动的对林梦霞的爱怜欢喜之情恣意的翻腾涌动起来。他努力控制着不流露出来，只让喜悦的雨露，滋养探讨琴箫艺术的激情。
成清扬道，那天深秀湖湖心亭上，如烟的洞箫，让我联想到苏东坡《赤壁赋》里的精彩文句：“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林梦霞凑趣道，下次一定请清先生高歌一曲，让如烟小姐“倚歌而和之”。
成清扬发一个手舞足蹈的表情。
柳如烟也发了一个甜甜微笑的表情。
五
“琴箫三人行”群里，三个人谈笑风生。可是成清扬心里还是不踏实。他感觉需要主动出击，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或者叫做捍卫一下自己的尊严。他给柳如烟发了一个悄悄话道，你的玩笑让我到现在还在深感不安。我是你们的父辈了，我的女儿和林梦霞一样大。
柳如烟即时发来一个表情——一个流着冷汗的可怜兮兮的小脸。
几乎同时，在群里柳如烟建议梦霞拜清风扬为义父。
这倒让成清扬愣住了。他等着看林梦霞的反应。
可是，林梦霞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成清扬不知道她是在长考呢，还是在那边当面向柳如烟抗议。终于他忍耐不住，道，我们之间不需要这种世俗的形式吧？义父义女，不过是社会身份的人为确认。而我们是精神契友，是艺术知音。我们是灵魂相通的精神伴侣。我以为这是任何世俗的关系所不可企及的——甚至包括血缘。
由此，群里开始了关于肉身，情感，灵魂的讨论。
林梦霞相信灵魂存在，而柳如烟否定灵魂存在。这一点是在成清扬的意料之中。林梦霞早就透露了自己是个唯心主义者，这是和成清扬最相契合的精神联系。
成清扬道，我不是宗教徒。但是我喜欢佛教，敬仰。我绝对相信灵魂不灭。我的灵魂不灭论完全是自己冥想的结果。也是自己长期文学哲学阅读自然而然的结果。世间最牢不可破的联系，是灵魂的契合，灵魂的联系。灵魂看起来是虚无缥缈的，它似乎细若游丝，比游丝还要不可捉摸。但是它肯定存在。有一个无神论教授和一个外国专家辩论时说了一句在中国很流行的话——“人死如灯灭”，哪里有什么灵魂？那外国专家没有争辩，只是小声嘟囔一句——灯灭了，但是物质不灭，信息不灭。这句话让中国教授深思了一整天。最后他成了灵魂不灭论者。
成清扬道，灵魂，就是一种无形的能量和信息，轮回在天地之间。
林梦霞表示敬服。
柳如烟不肯认输道，人是有心灵活动，精神活动的。但是精神是人的肉体意志的体现。意志是肉体的主脑，它就藏在人的大脑里。肉体衰亡，意志也就随之衰亡。人的世世代代的信息的传承是通过新生命胚胎的孕育实现的。所谓香火不断。
成清扬辩论道，生命的繁衍生息，家族的血脉相承，那是肉体的事情，最多有家族情感，血缘联系在其中发挥作用。但是灵魂的联系高于这种亲情，血缘的联系。而灵魂的轮回不是在家族内部。我们中国的宗族文化就产生于家族循环的理论之上。我们所有的丧葬仪式都是在象征和显示家族循环。祖茔也好，牌位也好，年年岁岁的祭祀也好，都是在强化这种家族循环的文化。但是，殊不知，你的祖宗的灵魂早已经轮回投生于其他陌生人的肉体里了，也许甚至已经超越了人种，超越了国度。
林梦霞表示惊讶道，我相信灵魂不灭，但是我不知道这些说法。
成清扬道，人性的善恶，中国两个老头子争论了几千年。其实很简单，人性善恶并存，这是由于灵魂和肉体合二而一。灵魂是善的，它要不停地向上飞升。肉体是恶的，它要为生存而搏战，所以它在不停堕落沉沦。
论到此处，柳如烟也有点动摇了。她发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并且由衷赞佩道，成先生真是渊博。
成清扬感觉得意。他维护了形象，捍卫了尊严——那是灵魂的尊严。可是他的肉体呢？他对林梦霞的欢喜爱怜，是灵魂的契合呢，还是肉体的贪欲？
六
女儿怀孕身体有反应，妻子陪女儿睡觉。成清扬在书房里睡觉。独自一个人，上网倒也方便。他每天都把QQ挂着，等待林梦霞上线。
可是，林梦霞上线并不是很频繁。即使上线，也经常让成清扬感觉是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这让敏感的成清扬感觉怅然。渐渐的，惆怅变成啮噬人心的隐痛。
一个夜晚，成清扬随意浏览着网上名人博客，守候着林梦霞。就在他感觉等待无望，准备下线睡觉时，电脑响起了清脆悦耳的QQ铃声——林梦霞美丽的头像在桌面上跳动。成清扬精神一振，赶紧打开。
林梦霞道，帅哥，在吗？
成清扬发一个笑脸道，在。
林梦霞问，在干嘛？
成清扬深情道，在等你。
林梦霞发一个嫣然笑脸。
成清扬问，一个人？
林梦霞道，是。如烟回家了，她母亲明天生日。我刚去火车站送她回来。
成清扬如释重负，深深呼出一口气道，可以畅快讲话了。呵呵。
林梦霞也笑道，你好像一直受压制似的。真可怜。
成清扬发一个委屈的表情道，确实如此。我的心很苦。
林梦霞顿了一下道，我知道。
这三个字让成清扬陡然感觉鼻子发酸。他也不加抑制，放纵着感情道，今天我可以跟你敞开心扉说话吗？
林梦霞道，可以——我知道你的心。
成清扬道，你知道就好——打这五个字时，成清扬的泪水簌簌掉下来。
这一夜，他们聊了四个小时。成清扬尽情的向林梦霞倾诉了心中的爱慕之情。成清扬讲述了自己的许多人生经历。他特别描述给林梦霞一个镜头：一个五岁的男孩，跟随母亲去四十里开外的工厂生活。一个早晨，母亲让男孩去食堂打粥。男孩走到厂门口，看到外面河里一只小船赶着一群鸭子经过，竟然忘掉了自己的任务，尾随着这群鸭子走出了五六里路，一路上扔掉饭盆和饭票，痴痴的看着河里鸭子浮在水面拍翅，摇尾，嘎嘎叫着往前游。
成清扬感慨道，这就是我人生的缩影。我就是那个为了寻求美好而忘却自己正经事的小男孩。可是，我生命过半，却没有找到自己的梦寐以求的美神——直到琅琊山遇到你，林梦霞！
林梦霞感动。她也告诉成清扬自己的人生经历。林家老屋就在苏州九如巷，就是出了中国最后的大家闺秀张家四姐妹的那个九如巷。因为从小熟悉张家四姐妹的事迹，林梦霞产生了浓重的闺秀情结。她告诉成清扬，自己从小也有一个梦。可是她感觉越长大离自己的梦越远。她身边的追求者很多，可总是让自己失望。自己梦中那个人的形象，总是那么清晰，又那么飘渺——直到琅琊山遇到成清扬……
这一夜，他们谈的很多很多。尽管没有什么约定和承诺，成清扬还是感觉和林梦霞的心更加贴近了。
七月上旬，学校通知开会。妻子留在滁州陪伴怀孕的女儿，成清扬一人回家。他提前通知了林梦霞滁州到南京的车次、时间以及在南京转乘到南通的列车车次、时间。林梦霞说那天虽然有课，但是要前来送行。
火车七点半就到南京。在出站口，成清扬远远就看见人群中的林梦霞。她是那么的秀逸超群。而且边上没有柳如烟的身影。成清扬内心狂喜。
在火车站前的小饮食店里，两人对坐着。成清扬贪婪的盯视着林梦霞。那直勾勾的的眼神，让林梦霞面颊飞起两朵红霞。在嘈杂的人声中，成清扬握住林梦霞的手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喜欢你。”林梦霞没说什么话，她只是凝视着成清扬的眼睛。她那双秀美的眼睛把心里什么都透露无遗——成清扬这样欣慰的想。
七
可是，火车站一小时的会面，并不能消除成清扬的相思之苦。
林梦霞送他进候车室时，成清扬已经黯然神伤起来。他在心中默诵一句柳永《雨霖铃》里的词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进门时他一回头，看见林梦霞眼睛里流露出惜别的依恋，闪耀着深情的光。
成清扬故作洒脱，冲林梦霞挥手微笑示意让她回去，然后大踏步向二楼电梯走去。踏上电梯，成清扬忍不住回头看，看不到林梦霞身影，他的泪水又盈满眼睛。
火车启动时，成清扬发了长长的手机短信，缠绵不尽。可是，林梦霞只回复了两个字——保重。成清扬又开始惆怅起来。
暑假开始的两个星期，林梦霞柳如烟留在学校辅助教授完成一个古乐科研课题。工作忙，时间紧，似乎还有种种不方便。林梦霞很少上网。对成清扬的长长的QQ留言，林梦霞只是简短回复。成清扬惆怅复惆怅，在心中做种种猜测。
直到工作结束，林梦霞回到苏州，才跟成清扬开始了QQ畅聊。一下子，成清扬心中云消日出。
偶尔，“琴箫三人行”群里又开始高谈阔论。林梦霞在苏州九如巷深处，柳如烟在镇江金山脚下，成清扬在如皋水绘园旁边。三人三地，遥遥相对。畅叙幽情，议论倜傥。成清扬快乐无比。但是他很谨慎，不说任何敏感的，容易引发猜疑的话题。他感觉林梦霞也在自我检查，自我控制。虽则如此，成清扬还是很满意。因为兴奋，成清扬妙语连珠。他忽然发现道，你们知道吗？苏州镇江和南通三地是一个三角形呢。只是你们两角在江之南，我这一角在江之北。
某一天成清扬和林梦霞两人私聊。林梦霞忽然发出视频邀请。成清扬立即插上摄像头和耳麦，迅速打开视频。
林梦霞的嫣然笑脸出现在面前。眼睛显得更大，更活泼顽皮。有点像现代大学女生的时尚的大头照。她做着各种逗笑搞怪的表情，成清扬忍俊不禁，开怀大笑。
林梦霞甜美秀气的声音在耳麦里显得特别有磁性，成清扬忍不住想邀请她唱歌。成清扬停住讲话，打了几个字过去——我想听你唱歌。伴随一双眼睛一眨一眨。
林梦霞也打字回复——我要看你诚意。伴随一个顽皮笑脸。
成清扬立即发了九朵红玫瑰，外加一颗跳动的红心和一张灿烂的笑脸。
林梦霞乐不可支，笑得俯伏在电脑前。
林梦霞停住笑，打开伴奏，轻声唱起了邓丽君的名曲《虞美人》。
成清扬不止一次教过这首李后主的词，不止一次听过教学媒体课件里附带的演唱。可是，今天听林梦霞唱来，感觉分外美。那甜美动人的嗓音，那婉约优雅的声腔，那缠绵悱恻的情感。似乎超过了邓丽君原唱。
成清扬不停的发送大拇指，玫瑰花过去。等到林梦霞唱完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成清扬热烈鼓掌，并且做了专家水平的鉴赏评价。
成清扬深情的说，梦霞，我恍惚感觉你就在我身边歌唱。我几乎感觉到你的气息，你的体温。
林梦霞笑着说，你可以穿越电脑，来到我身边。
成清扬忽然冲动起来，说，我真的穿越啦！你等着——
说完，成清扬关机，出门。打的去苏州。
八
成清扬不给自己反悔动摇的时间，出门就跳上出租车。直到车子通过苏通大桥时，才给林梦霞发了短信——已过苏通大桥，准备接驾吧。
林梦霞回复道，真的过来了？你真是个孩子！我以为你吓唬我一下而已。
一会，林梦霞发来第二个短信——我在上岛咖啡等你。观前街粤海广场的上岛咖啡。
成清扬对着手机轻轻吻一下。心中快慰，兴奋，激动。他直想自己奖励自己，奖励自己的勇气和果决。成清扬一向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多思多虑，拖延不决。可是今天，不知从何而来的气魄——简直像战场上当机立断的大将军。他越想越得意。在出租车内哼起自己谱曲的苏东坡词《大江东去》。
车到粤海广场，已是华灯初上。
林梦霞穿一身紫色的旗袍，亭亭玉立在上岛咖啡门口。看到成清扬下车，她抿嘴笑着走近，伸出手来。成清扬上前一步，握住那白皙丰润的手，咧嘴笑道，我穿越电脑，来到你面前了。林梦霞嫣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的眼睛里饱含着欣喜和欢乐。成清扬从那双秀美的眼睛看到了给予自己的嘉奖。
晚上的上岛咖啡馆里，温馨浪漫。小小卡座里，两人对面而坐。台子上点一支白蜡烛，烛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庞。成清扬内心安详，欣悦。
他微笑看着林梦霞点餐点咖啡，贪婪享受着美好的时光。林梦霞今天是雍容大方的主人，就像在自己家客厅里一样自如的殷切的招待成清扬。
忽然响起猫王的歌声——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with you
Shall I stay
Would it be a sin
If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with you
Like a river flows surely to thesea
Darling so it goes
Some things are meant to be
Take my hand, take my whole lifetoo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with you
Like a river flows surely to thesea
Darling so it goes
Some things are meant to be
Take my hand, take my whole lifetoo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with you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with you
那浑厚而富有磁力的动人嗓音，回荡在咖啡馆的摇曳烛光间，直透进人的灵魂。成清扬和林梦霞静静听着，陶醉了。
离开咖啡馆，林梦霞带成清扬下榻在附近的大都会商务酒店。
成清扬邀请林梦霞上楼去喝杯红酒。林梦霞红了脸，羞涩的推辞——但成清扬清楚看到她眼睛里有一丝动摇。这转瞬即逝的真情流露更激发起成清扬的渴望。成清扬知道林梦霞是个冷静自持的女子，她内心肯定在剧烈的斗争着。成清扬直视着她的眼睛，期盼着她能给予自己最高的奖赏。
突然，林梦霞的手机响起来。林梦霞耸耸肩噘嘴一笑，走开几步接听手机。再回来时，成清扬明显感觉到她的神态变化。她冷静的说道，已经很晚了，我就不上去了。你早点休息。说着伸出手准备告别。
成清扬楞了一下，道，那我送你一段吧。
他们慢慢的走在观前街上。成清扬对大街上繁华迷离的夜景视若无睹，他的所有感官和他的心灵全聚集在身边的曼妙人儿的身上。他悄悄拉起林梦霞的手，紧紧的攥住。林梦霞倚在成清扬身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就这样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一直走到玄妙观前，林梦霞停住脚步，跟成清扬告别，让成清扬早点回酒店休息，并约定明天来接成清扬一起吃早餐。
成清扬回到酒店，毫无睡意。上网检索到猫王《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歌词，朗读品味再三，然后翻译成中文——
智者冷眼旁观，
愚人沉溺爱情。
与你堕入爱河，
是我情不自禁。
如若此乃罪孽，
该否依然沉浸？
百川东流归海，
从来自然天成。
就让你我随缘，
此情命中注定。
请你牵住我手，
带走我的生命。
与你共浴爱河，
我已情不自禁。
九
写完后，成清扬自我欣赏两遍，感觉非常满意，对自己道，哈，原来翻译诗歌也需要激情。他上QQ，把这首译诗发给林梦霞，并且留言道，这首诗歌是猫王的，也是我的。献给梦霞。
然后，成清扬飘飘忽忽的进入了梦乡。
梦境里有玄妙观里的三清殿，白云缭绕，似在天上。林梦霞白衣白裳，在道观里吹着紫箫呢。一会，白衣变成青衣，秀美温柔的眼睛变得俏丽精明——那不是林梦霞，那是柳如烟。再一会，柳如烟的青色衣裙变成了青灰色的羽毛，她展翅飞扬在半空中。定睛细看，那是一只鸢，有一双锐利的猛禽的眼睛。
成清扬惊叫一声，醒了。看手机时间，才三点半。成清扬起床，喝一杯凉开水，打开电脑上QQ。伴随着美妙的提醒铃声，先跳出林梦霞的美丽头像，接着柳如烟的头像也跟着跳了出来。
林梦霞道，翻译真好。简直二度创作。我很喜欢。吻你！
柳如烟道，成先生，在忙什么呢？
成清扬关掉柳如烟的对话框，仔仔细细的研读着林梦霞的回复，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然后，他关机，上床，沉沉的睡过去。
八点，林梦霞准时叫门。
吃过早餐，林梦霞带成清扬游逛了玄妙观。成清扬惊奇的发现，三清殿和自己梦境里一模一样。
林梦霞接着要带成清扬去拙政园，虎丘去游览。成清扬不想去，尽管他从来没去过。他看着林梦霞道，我想请你带我看看九如巷。林梦霞笑吟吟道，你是想去看看中国最后的闺秀吗？成清扬道，是的。林梦霞道，中国最后的闺秀现在美国。
成清扬知道她说的是被白先勇称为“琴曲书画，当今才女”的张充和。
林梦霞沉思片刻道，我带你去拜访一下九如巷三号吧。
九如巷三号？成清扬不解。
林梦霞呵呵一乐道，九如巷三号，就是出了中国最后闺秀四姐妹的张家呀。现在那里还住着她们的兄弟张寰和老先生，我祖父曾经在他的学校里教书。不过，我家已经搬离九如巷了。你不是想去我家吧？
成清扬叹息一声，表示遗憾。林梦霞耸耸肩做一个鬼脸。
打车往南往东拐了几个弯，就到了九如巷。小巷车少人稀，幽静安闲。林梦霞轻轻按动九如巷三号的门铃。一会，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过来开门。看到林梦霞就亲热的说了句苏白。看一老一小，一问一答，吴侬软语，温婉优雅如鸟语，成清扬这才感觉来到了苏州。
林梦霞用普通话介绍了成清扬，说他是自己的老师，慕名来拜访张家二老。
张家庭院深阔，白墙黛瓦，花木扶疏。老太太笑称，这里是都市里的乡村。
在客厅，成清扬见到了张寰和老先生。九十岁的老人，精神矍铄，声如洪钟。张家是昆曲世家，老先生看到林梦霞，就邀请她唱一曲。林梦霞也不谦逊推辞，和着碟片伴奏，唱了一曲《游园·步步娇》。林梦霞款款的身段，蕴藉的声腔，让成清扬大开眼界。两位老人也鼓掌喝彩。
成清扬看到张家影集里张充和年轻时的照片，不由暗暗吃惊，林梦霞身上活脱有着张充和的神韵。
十
出了九如巷三号，成清扬对林梦霞的认识又加深一层。他具体真切感知到林梦霞梦想之所来自。走在小巷深处的林梦霞，那种闺秀风韵，让成清扬陶醉。
成清扬提出请林梦霞吃中饭。林梦霞想了一下说道，我们去钱塘茶人吧。
钱塘茶人完全是中国传统风格的茶楼。木扶梯，竹隔断，仿红木的桌椅，古色古香。一人点一壶茶，六十八元。茶食，小吃，瓜果可以自取。林梦霞找了一个二人小阁子，指点成清扬端过来凤爪，鹅肝，排骨，凤尾鱼等小吃；绿豆糕，花生酥，桃酥麻切，小蛋糕等茶食；西瓜子，葵花籽，松子，板栗等零嘴；西瓜，哈密瓜，葡萄等水果。满满摆了一桌子。
成清扬大叫，吃不了，吃不了。林梦霞笑道，别着急，别着急。慢慢吃，慢慢喝。你会越吃越喝越觉饿的。说着她露出狡黠的笑容。在这里的，是一个顽皮淘气的市井女子林梦霞。跟弹古琴唱昆曲的闺秀完全两回事。
林梦霞道，我爷爷是这里老茶客。不少老苏州人，喜欢坐茶楼。他们八点钟就来，点一壶茶，吃到下午三点，再去浴室泡澡。他们把这叫做“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我爷爷说，这种优哉游哉的生活，神仙也羡慕的。
成清扬凑趣道，我现在确实是神仙也羡慕。有清茶可品，有美食可尝，还有秀色可餐。
成清扬感觉，上岛咖啡的浪漫温馨犹如西方的油画和小夜曲，钱塘茶人的甜蜜活泼倒是不折不扣的中国的写意和江南丝竹。
林梦霞大笑道，你确实是个鉴赏大师。
笑过之后，林梦霞沉静下来。她开始品茶了——林梦霞从小跟爷爷坐茶楼，也是个资深茶客呢。
成清扬不懂喝茶。他欣赏着林梦霞喝茶的神情姿态，犹如欣赏一幅中国的写意仕女图：那一身粉色的衣裙，那背后衬托着的金色书法黑漆画屏；那飘逸的黑发，那圆润的脸庞，那秀美而灵动的眼睛；那端着茶碗的姿势宛如弹琴，那品味茶韵的嘴唇似在唱曲；那流溢在阁子里的琴韵曲声，声声透进成清扬的心底。
林梦霞忽然甜甜一笑道，“寒夜客来茶当酒”，你是昨晚到的，我今天以茶当酒，敬你一杯。
成清扬沉醉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茶。在美。在爱。
走出茶楼时，成清扬道，梦霞，我们喝了咖啡，喝了茶。今晚，我们一起喝点酒吧。
林梦霞欣然答应。
十一
晚上在粤海广场附近一家火锅城吃火锅。这是成清扬的提议。这家火锅店环境很好，优雅，安静。不像一般重庆火锅店那么喧闹，火辣，热气腾腾。
迎宾小姐带他们来到靠窗的两人席位。台子上有红色丝绒桌帏，上面放着两只铮亮的酒精小火炉。还有高脚玻璃酒杯，白瓷茶盅，各种碟子。顶上一盏吊灯投下柔和的光。
林梦霞要了一瓶干红葡萄酒，点了一份肥羊，一份墨鱼，一份牛百叶，一份金针菇，一份海带卷，还有一点豆制品和其他蔬菜。
看着小火炉里荧荧火苗，成清扬想起几句古诗。他对林梦霞朗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林梦霞接道，晚来天雨雪，能饮一杯无？
成清扬笑问，你能饮几杯呢？林梦霞忽闪着眼睛，看一下高脚酒杯，很严肃的低声道，两杯。成清扬乐了，看来一瓶红酒两人差不多能喝了。
在柔和的灯光下，在曼妙的音乐中，喝着葡萄美酒，成清扬和林梦霞慢慢的陶陶然，飘飘然起来。比赛着讲俏皮话。互相戏谑。此时，成清扬看着林梦霞嫣红的笑脸，越发强烈感觉欧阳修那句千古名言“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确实言之有理。酒仅仅是个媒介而已。快乐的根源在酒之外。他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世界，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好。
离开火锅城时，成清扬低声邀请林梦霞到宾馆喝茶。林梦霞看着成清扬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穿过大街。走进宾馆。走过大厅。进入电梯。成清扬一直看着林梦霞，心口在怦怦跳动，血液在全身奔腾。
关上房间门，成清扬就一下抱柱林梦霞，在她耳边喘息一般说道，我爱你。林梦霞似乎不再那么伶牙俐齿了，她含混不清的回答了一句，也抱住成清扬。
他们就在门厅里紧紧拥抱着，脸贴着脸，喘息着。足足五分钟，林梦霞先清醒过来，恢复了顽皮的本性，笑道，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成清扬呵呵笑着去煮开水。林梦霞随即去卫生间洗脸洗手，并且把湿毛巾递给成清扬。成清扬草草洗一下手脸，又抱住林梦霞。林梦霞嗔道，男人总是这样涎皮赖脸的吗？
成清扬被这么一嗔，越发涎皮赖脸起来道，你说我涎皮赖脸，我就涎皮赖脸。我是奉旨涎皮成清扬。林梦霞被逗的哈哈大笑起来。成清扬一边贫嘴，一边紧紧箍住林梦霞。他感觉到林梦霞丰腴的浑圆的身体是那么的有魔力，让自己的身体都要爆炸了。他吻着林梦霞的嘴唇，不顾林梦霞在讲话。他探索着林梦霞的，揉弄着丰满的。他跟着又游走到背部，臀部，他要遍林梦霞的身体的每一角落。他像一头疯狂的野兽，面对着可怜的猎物。当然，这头野兽内心充满柔情。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充满野兽般吞噬一切的欲望。成清扬这时候不会想到灵魂和肉体的关系。灵魂这时候已经退隐。
成清扬吻遍林梦霞的额头，眉毛，脸腮，脖子，胸口。他又回头吻住林梦霞的嘴唇，将舌头探进林梦霞的嘴。林梦霞的舌头先是躲避，后来迎接，缠绕，互相吮吸。
林梦霞忽然嘤嘤哭起来。她的身子也一下子瘫软下来。
成清扬愣住了。他停了下来。扶起林梦霞。
十二
林梦霞停住哭泣，直直看着成清扬的眼睛道，你唤醒了我身体里的女人。
成清扬凝视着林梦霞的眼睛。希望看到她的内心。可是林梦霞眼睛里空空的。既没有顽皮的笑，也没有狡黠的光。既没有温柔，也没有深情。什么都没有，只像两汪清澈的水潭。
成清扬并没有真正弄清楚林梦霞这句话的含义。他以为林梦霞是喜极而泣。他凭直觉感到，林梦霞完全被自己所吸引，所征服。精神的吸引和肉体的征服。这是一个男人最值得自豪的事情。
成清扬温柔的抱起林梦霞，轻轻放到床上。
他倒了一杯开水，端过来递给林梦霞。然后去卫生间拿来湿毛巾给林梦霞擦脸。看林梦霞幸福的躺在床上，脉脉的凝视着自己，成清扬心里的欣悦升到顶点。他轻轻躺到林梦霞身边，着林梦霞的身体。一边喃喃自语似的说着甜言蜜语，一边跟林梦霞温存起来。
林梦霞顺从，配合，小鸟依人似的贴在成清扬身上。她甚至主动的亲吻成清扬，成清扬。
成清扬感觉，灵肉交融，，是大自然最美好的设计。他轻轻吟诵起《西厢记》里著名的一句话：“叹人间真男女难为知己，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梦霞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幸福荡漾在她脸上，她就是个幸福的小妇人。
成清扬一边甜蜜絮语，一边不停亲吻和林梦霞。直到林梦霞轻声呻吟起来，他才轻轻解开她的衣扣裤带。林梦霞羞赧起身把衣服放到沙发上，同时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她自己解开文胸脱去内裤。羞涩的躺到床上。闭起双眼，一动不动。
成清扬像欣赏世间最美好艺术品一样，从头到脚仔细欣赏着林梦霞的胴体。他强烈感觉到自己语汇的贫乏。玉体，酥胸，肤如凝脂，这些古人的语言像是特为林梦霞准备的。
成清扬颤栗着，跪在林梦霞的完美的身体旁边，举行宗教仪式一般亲吻着她的头，脸，脖子，手臂，，小腹，大腿，小腿，直到纤美的双脚。那是女神。他要把自己献祭给女神。
林梦霞在成清扬的膜拜和爱抚之下，也在颤栗。她的泪水无声的渗出来，流向鬓角……
这一夜，他们一直相互搂抱着，情话绵绵如琅琊溪水。
不知何时，他们一同昏昏沉沉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成清扬听到林梦霞梦中的欢笑。他睁开眼睛，感觉到有微弱灯光。那不是灯光。那是黑暗中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在不停闪耀。成清扬定睛细看，手机屏幕上闪耀着一个字——烟。
十三
苏州两天，成清扬如同飘在云端。回家几天之后，他还回不过神来。他成天轻声哼唱着：“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唱歌曲。像那斟满的酒杯一样，快乐充满我心里。”这是他初恋最甜蜜时唱的一首歌剧选曲。他恍惚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回到了初恋时节。
成清扬和林梦霞的QQ私聊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每天都要留言问候心上人。只要林梦霞上线，总会读到成清扬炽热的情话和情诗。
“三人行”群里的探讨交流时断时续。主要是柳如烟和林梦霞常是一在一不在。成清扬现在跟柳美女斗嘴也显得风度翩翩，特别绅士。不过对某些敏感话题，成清扬还是容易慷慨激昂，弄的林梦霞每每私底下告诫他不要过分书生意气，要成熟，要低调。柳如烟对成清扬的大度并不领情，她似乎充满着怨气，总要找机会发泄。
这天“三人行”里三位老师齐聚，谈起网络愤青。成清扬和柳如烟发生了正面交锋。柳如烟声称，自己反对腐败，，坚持对政府的批评姿态。但是绝对不跟在西方资本家豢养的走狗后面兜售西方民主自由那一套狗皮膏药。成清扬反驳道，民主自由不分西方东方，那是人类文明进步过程中的创造和收获，是人类普世价值。拒绝普世价值者如果不是居心叵测，那就是脑残。柳如烟道，坚持自己民族的传统，坚持自己的文化的特色，走自己的路，没有什么不对。成清扬道，人类共同开创的民主自由的康庄大道，你为何不走？你非要走那崎岖山路羊肠小道吗？你为什么要抱残守缺，坚持那祖宗之法不可改变的荒谬逻辑呢？中国传统文化里能诞生出自由民主，那我们为什么两千年的专制坚固如磐石呢？不分肤色种族，人类只有一个人类。那么文明也就只有一个。柳如烟道，别随着西方资本家的节奏翩翩起舞。别穿上洋装，读了洋书，就忘记了自己的老祖宗。我们是中华儿女，龙的传人。成清扬笑道，典型的脑残爱国理论。
成清扬转发了一篇网络文章节选，作为论辩的结论——
脑残者语法：
A：这鸡蛋真难吃。
B：隔壁家那鸭蛋更难吃，你咋不说呢？
A：这鸡蛋真难吃。
B：请拿出建设性的意见来，有本事你下个好吃的蛋来。
A：这鸡蛋真难吃。
B：下蛋的是一只勤劳勇敢善良正直的鸡。
A：这鸡蛋真难吃。
B：比前年的蛋已经进步很多了。
A：这鸡蛋真难吃。
B：你就是吃这鸡蛋长大的，你有什么权力说这蛋不好吃？
A：这鸡蛋真难吃。
B：自己家鸡下的蛋都说不好吃，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A：这鸡蛋真难吃。
B：台湾网特，，这里不欢迎你。
A：这鸡蛋真难吃。
B：心理阴暗，连鸡蛋不好吃也要发牢骚。
A：这鸡蛋真难吃。
B：该鸡蛋被一小撮不会下蛋的母鸡煽动导致变臭。
A：这鸡蛋真难吃。
B：中国的鸡蛋就难吃，美国的鸡蛋就好吃？！
A：这鸡蛋真难吃。
B：台湾的鸡蛋好吃，你去呀，看不核弹平了你！
A：这鸡蛋真难吃。
B：中国的鸡蛋已经可以打败美国的鸭蛋，自豪！
A：这鸡蛋真难吃。
B：祖国的鸡生的蛋，再难吃我也不嫌弃！
A：这鸡蛋真难吃。
B：外国主子给你多少钱，你在这儿胡说？
A：这鸡蛋真难吃。
B：你竟敢说我们养鸡场的鸡蛋难吃？你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
A：这鸡蛋真难吃。
B：端起碗吃蛋，放下筷子骂娘，不知好歹，忘恩负义，无耻！
A：这鸡蛋真难吃。
B：难吃的鸡蛋是极少数，绝大多数鸡蛋是好的，是优秀的，是经得起考验的！
A：这鸡蛋真难吃。
B：这是少数不法分子在蒙蔽不明真相的群众！
A：这鸡蛋真难吃。
B：这是谣言，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们的鸡蛋都是合格的！
A：这鸡蛋真难吃。
B：这是没有根据的，希望媒体能客观报道。
A：这鸡蛋真难吃。
B：正确的导向是我们养鸡场之福，错误的导向是我们养鸡场之祸！
A：这鸡蛋真难吃。
B：我们养鸡场处于初级阶段，必须坚持基本养鸡方法20年不动摇！
A：这鸡蛋真难吃。
B：我们要建设有自己特色的养鸡场，让母鸡下出有自己特色的蛋！
A：这只鸡蛋真难吃。
B：虽然口感差了点，但对我们的身体是有益的，如果擅自引进一只美国蛋，我们的吸收系统和胃的承受力乃至整个内分泌，恐怕都会崩溃的。
A：这只鸡蛋真难吃。
B：这只鸡蛋难吃和地震无关。
A：这只鸡蛋真难吃。
B：有国外敌对势力胆敢对我国鸡蛋说三道四。
A：这只鸡蛋真难吃。
B：中国鸡，加油！
A：这只鸡蛋真难吃。
B：鉴于北京食客无理取闹地说鸡蛋难吃，我们两次赴京说服劝解，无效。
林梦霞呵呵大乐。柳如烟也笑起来。
十四
柳如烟伶牙俐齿，成清扬和她当面辩论的话，十有八九会败在她的铁嘴钢牙之下。但是，在网络上，成清扬一点不怕。网络可以消除成清扬的羞涩和拘谨，从而让思维更加活跃。激情使得成清扬更加雄辩，何况真理常在自己手里。成清扬偶尔也会感觉柳如烟这一代人的可怜，他们物质富裕而精神却贫乏；知识五花八门而见识却鄙陋可笑。他知道这是长期畸形教育所赐予的。不能怪罪柳如烟们。但是林梦霞好像与众不同，在这一群人里超然秀逸。成清扬归结于林梦霞的家教之功——书香门第，九如巷文化熏染。而柳如烟出身军人家庭，从小熟悉的是军营生活。头脑简单，气概昂扬是他们的典型特征。
成清扬的最大快乐，还是跟林梦霞的QQ私聊。他会拿苏州两天的种种细节来戏谑林梦霞，逗她开心。成清扬开心时容易不知进退，痴傻癫狂。他也怕林梦霞受不了，会生气。可是林梦霞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从来是温婉持重，不失身份的。
苏州之行，成清扬有个发现，林梦霞买衣服是不能买套装成衣的。她腰身细，而臀围大，大腿浑圆。上身合体，裤子就紧绷绷；裤子合体，上衣又空荡荡。所以必须拆开买回来重新配套。呵呵。
成清扬对林梦霞道，怪不得我看你走路娉娉袅袅有古典韵味。怪不得你唱昆曲身段那么款款有形。不过你跳芭蕾可惨了。那么沉重的屁股，脚尖怎么承受得起？
林梦霞呵呵乐着，不以为忤。她欣赏成清扬的鉴赏家的眼光。她既然喜欢成清扬，那么成清扬无处不可爱，包括贫嘴。
可是，成清扬偶尔发现林梦霞有时唉声叹气，似有难言之隐。一次林梦霞忽然发给成清扬一首英文歌《hold me for a while 》：
Hold, hold me for a while 抱我，就抱我一会儿
I know this won't last forever 我知道这不会长久
So hold, hold me tonight 所以，今晚抱我
Before the morning takes you away 在明日清晨你走之前
Hold, hold me for a while 抱我，就抱我一会儿
I know this won't last forever 我知道这不会长久
So hold, hold me tonight 那么，今晚抱我吧
Before the morning takes you away 在明日清晨你走之前
What's that sparkle in your eyes? 是什么在你眼中闪烁？
Is it tears that I see? 我看见的那是泪花吗？
Oh tomorrow you are gone 噢，明日你将会离开
So tomorrow I'm alone 那么明天我将独自一人
Short moments of time 那些短暂的瞬间
We have left to share our love 我们过去共同分享的爱情
Hold, hold me for a while 抱我，就抱我一会儿
I know this won't last forever 我知道这不会长久
So hold, hold me tonight 那么，今晚抱我吧
Before the morning takes you away 在明日清晨你走之前
We're in eachothers armes 我们相拥在彼此的怀抱
Soon we're miles apart 很快我们将相隔千里
Can you imagine how I'll miss 你能想像到我会多么想念你吗？
Your touch and your kiss? 想着你的和亲吻
Short moments of time 那些短暂的瞬间啊
We have left to share our love 我们过去共同分享的爱情
Hold, hold me for a while 抱我，就抱我一会儿
I know this won't last forever 我知道这不会长久
So hold, hold me tonight 所以，今晚抱我
Before the morning takes you away 在明日清晨你走之前
Hold, hold me now 抱我，现在就抱我吧
From dusk of light to dawn 从黄昏到黎明
Save, save me now 来吧，现在就来抱我吧
A short moment of time 多么短暂的瞬间啊
Hold, hold me for a while 抱我，再抱我一会儿吧
I know this won't last forever 我知道这不会长久
So hold, hold me tonight 所以，今晚抱我
Before the morning takes you away，takes youaway 在明日清晨你走之前
这首凄婉缠绵的歌，让成清扬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暑假中期，林梦霞告诉成清扬，她要回南京学校一趟。柳如烟也过去。为了总合教授分派的科研任务。
十五
成清扬早晨醒来，突然想去拜访林梦霞和柳如烟在南京的“寒舍”。他登上火车之后，给柳如烟发了一个短信：去滁州，顺道拜访二位。便否？
柳如烟回复：竭诚欢迎，不胜荣幸。
林梦霞嗔怪：又冲动了，小孩子！
林梦霞柳如烟合住的一两居室公寓。一人一卧室，互不相扰。成清扬不由暗笑——以前小心谨慎全是多虑多余，而柳如烟的“同室而寝”只是夸张和恫吓。客厅不是很大，但是很雅致。。不是艺术照，而是风景照。林梦霞的背景是虎丘园林；柳如烟的背景是金山楼阁。成清扬暗暗赞叹，美女就是自信。一般人喜欢墙上挂大幅艺术照，美则美矣，却不真实。而两位美女在山水之间，风姿绰约，既美且真。另一面墙上是一帧横幅——“高山流水”，书法清逸大气。成清扬细看款识，竟然是柳如烟的作品。成清扬吃惊不小。
厨房里一应俱全，但是看得出很少在家里动炊。
林梦霞的卧室，素淡而有古典情调。一望而知是古琴艺术家的闺房。柳如烟的卧室，也很简洁。但是稍显摩登。有欧美风格。
柳如烟热情大方，笑着致欢迎词，完全隐去了惯有的锋芒和锐气，仿佛一个好客而雍容的主人。倒是林梦霞，矜持起来，不敢直视成清扬，也不太言语。成清扬心里好笑，做贼心虚，一点不错。当然，成清扬本人也有点心虚。呵呵。
出去吃了中饭，林梦霞和柳如烟要带成清扬校园里四处转转。成清扬笑着道，还是回你们“寒舍”听琴箫吧。
回到“寒舍”，成清扬指着墙上书法横幅道，就合奏一曲《高山流水》，如何？
林梦霞道，《高山流水》不太适宜琴箫合奏。如烟，合奏一曲我们作的《无题》吧。不过，成先生听完要给拟定一个名字。
稍稍酝酿，两人开始演奏。
林梦霞一挥弦，成清扬听到山谷里松风吟吟，间有泉流淙淙。柳如烟洞箫接上，成清扬看到月亮升到山巅，有絮云缠绕。接着，有一缕梅花的幽香，飘浮在朦胧月色中。月色忽明忽暗，梅香若有若无。再接着，松风又鼓荡起来，寒意透人心底。泉流似幽咽，断断续续，但不休止。再接着，风停歇。月亮脱出了絮云，清光洒满尘世。山间松，溪边梅，在相望，在倾诉……
幽静的箫声，清空的琴韵。成清扬听着忽然走神，想到苏州之行。但是只有一瞬，他又进入音乐的想象之中。他看到在山下，在溪边，还有一丛翠竹。在清风中，在月光下，簌簌的低声吟唱。
曲终，成清扬道，你们音乐表现的是不是山间松和溪边梅的对话？
柳如烟笑道，大师就是大师。
林梦霞道，我们正是以松梅为主题的。
成清扬接道，你们要传达的是——孤独，高傲和美。
林梦霞和柳如烟一同笑了——成清扬准确点明了音乐的内涵。
成清扬道，那就叫《岁寒》吧。
林梦霞和柳如烟一同鼓起掌来。
成清扬欢快兴奋的情绪保持到火车到达滁州站。下车后他心里又开始感觉迷茫。
（第二章结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