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吹乱繁星,是谁晕染月色,是谁改了谁的宿命,是谁中了谁的计?
【痴情却被无情弃·白狐】
三月杨柳,胭脂扬州。
江南潋滟的烟波荡漾出一支温婉迷蒙的情歌,白堤断桥,青衣翩跹,手中斩妖宝剑不安分的铮铮鸣响,我用它抵着一只浑身是血的白狐,额上袅袅晕染的一点朱砂在夜幕下熠熠生光。
“仙尊!请您放了我妻子,放了她吧!”一丈之外的男子匍匐在滚滚尘埃之中,撕心裂肺的喊声夹杂着碰碰落地的磕头声。这个男人平凡而执拗,明明早就知晓这白狐要以吞噬他为时不多的生命来生存,却仍旧认定她是他一生的妻。
为了这妖,他不知折了多少阳寿,又不知被我的斩妖剑伤了多少。我真为那卑微到愚昧的男人感到不值。
但一只碧绿的洞箫划破凛冽的剑光温,抵开了剑尖的锋芒。珍行从我的身后走出,白色的衣袂缀满了点点星霜:“师姐,放了她吧。”
我惊诧,然后拧眉:“珍行,她是妖!她在害人!”
“可是那个男人爱她啊,他甘之如饴。”珍行清润而笑。
洞箫隔开长剑,素衣如雪的男子在尘世间袅娜美丽的时节里第一次与我背道而驰,为了一只虚情假意的妖。我扭过头,不赞同地看着他,然后在他坚持的目光里,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盛夏。
那时,我和珍行初初成长,就跟着珍家仙君学仙法。三界之中,仙界珍家一直是作为裁罚者而存在,所以身为仙界珍家唯二的两个徒儿,修习法术必当比别的仙更早更精更加严苛。
珍家的绝学就是画心成物。画心成物,顾名思义就是能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才六岁的我就知道拿起凤尾笔脆声笑道这有何难。我大笔一挥就在地上画了一把碧玉洞箫,念了声咒,那物倒也真的从地面上凸显出来,第一次做法就能得物栩栩如生,师父镜湖仙君抚掌大叹:此女聪慧无人能及。
镜湖水染青烟,碧水接天的岸上,小小的珍行蹲在地上远远的像凸起的一颗白玉珍珠,他伸出葱白小手拨动着层层涟漪,简单而快乐。
师父走过去抚着他的脑袋问:珍行,你在干什么。
小人儿却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在氤氲袅袅中一步步走过去,指着那渐渐消逝的涟漪对我说:师姐,你看这里有好多鱼。
傻瓜,镜湖里没有鱼。我捏了捏珍行的鼻尖,摇头然后哂笑。
不,我看到了。珍行拉下我捏在鼻尖的手,眼神里写满了坚定。
一百年流光飞逝,除了那一次的固执己见,珍行淡雅清润的眼永远都只会对我说好,而现在的眼神却和那时出奇的相似。
可是珍行一向坚持的事情都是错的,正如镜湖里不会有鱼,而这白狐也不可放。
我还在怔忪,白狐一只爪子逼向剑刃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翻身从移开的缝隙中缩骨钻出,我恨声抬剑,男人竟然扑身至我的脚边,骨骼分明的手生生握着斩妖剑,任凭艳红刺眼的鲜血从掌心汩汩流下。
“怜儿,你快跑!”男人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阻止了我的追赶。
我狠不下心斩断他的十指,也不想再念咒。
珍行宽大的衣袖在风中招展,一张玉面隐在夜色里不辨神情,那只曾抵住我杀戮的洞箫正放在手上细细摩挲,他偷念解禁咒的行为让我格外疲惫。
“珍行,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看着那白狐跳下桥去化作一缕香烟,颓然松了手中的剑,不敢相信自己呵护这么多年的弟弟竟然如此。
“我知道,”他拂开呆呆握剑倾颓落泪的男人:“可是他不愿意,师姐,如此杀了她又何必。”
“他不愿意是因为那妖狐在迷惑他!”
“不,那是因为他爱她。”
冰凉的手指爬上我微热的面颊,那一抹只为我绽放的温柔从来就在这里,珍行低头,柔软的唇瓣如同无声坠落的琼花,擦过我额上猩红的朱砂,那一瞬间我看到青白的月光揉碎在他细密的眷念里。
“师姐,我们快一百岁了。”
一百岁,对于其他仙人来说,才是此次轮回的开始,然而对于我来说,是轮回结束。
珍家镜湖仙君五百年前曾答应一位故人,若是生了孩儿或是收了徒弟,必在其一百岁后送到凡界,永世轮回。
我不懂为什么师父会有这样一个诺言,而那位故人也成为天界不可再提的禁忌。别人说,那个故人是我父亲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在众人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我隐约明白,那是一场生离死别的情债。
我不怪师父收留我,若不是他从魔人手里救下刚会说话的我,被我抱着腿祈求他收我为徒,我恐怕早就丢了性命。
两年之后出现的珍行,明明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却是被各路神仙恭恭敬敬送来师父仙府,拜托师父收他为徒。
天界奇诡,免不了父债子偿的俗套,我虽不是仙君血脉,但作为珍家第一个徒儿,又是如此式微的身世,在师父将我从地上拽起赐名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还债的命运。谁说我有七巧玲珑心,谁道我有沉鱼落雁貌,纵使千般聪慧万般灵秀,轮回道口早就烙下我的名。
我还没有绽出生命里最灿烂的烟花,没有看尽三界里最极致的风景,没有斩掉世间最恶毒的魔,可是我就要忠于宿命,重新轮回。
珍行握着我的手,江南霓裳远去,那只从我剑下逃离的白狐,已经不再重要。
【红衣碧水珍惜意·秘密】
镜湖翠绿如斯,仙气弥漫的水面沉静如同阖目沉睡的佳人,虽然远比凡界西湖美丽,却不比它盈盈流转般灵动。
我青色长裙葳蕤坠地,固执的在白色沙岸上刻画着一朵又一朵的莲花,师父说,画心成物的最高境界就是得到有生命的东西。
然而,珍家祖祖辈辈教导了那么多弟,子也没有听说有谁练就此等极致境界。
于是,我只能日复一日画着花鸟虫鱼,画技倒是提升了不少,然而能从我笔下绽出生命的物事却从来未出现过,珍行常常坐在我旁边看着我苦恼愤慨捶胸顿足笑得清润。
我对于珍行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很生气,而我一生气就不会给他画任何他想要的东西,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苦着玉脸摇着我的胳膊在我耳边软语,一直等我敲着他的脑袋不情不愿答应了才罢休。
我曾问他,为什么你不自己画。
他笑,因为不会啊,而且有师姐你在。
我坦然,师姐可以教你。
他又笑,师姐,你说话不算话。
我怒,然后在他一脸依赖的神色里偃旗息鼓。六岁那年的镜湖湖畔,珍家长徒珍珑初学仙术就能造物,而同日而生的珍行却嬉戏于湖岸言湖中有鱼,一时让人嗟叹不已未见其才。
那时,我从地上拿起简单又不衬手的碧玉箫敛了细碎的裙裾跑到珍行的面前,得意洋洋:看,珍行,师姐的碧玉箫好看还是镜湖的鱼好看?
小小的他十指握住那柄箫,大大的眸子里灌满了比我更加热烈的得意,似乎这画萧之人不是我,而是他一般。
——真好看!
——以后珍行想要什么,师姐都可以给你画。
这样的诺言竟然延续了将近一百年,他不会画物,可是他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师姐。
“阿珑,在想什么呢?”身后传来美酒醇厚的嗓音,我笔尖一颤,一朵即将画成的莲花成了雨后残荷。
掷了手中凤尾,我羞恼推开面前的男子,他倒在细腻柔软的白沙里哈哈笑得格外爽朗,我盯着他轻快的模样再也绷不住脸,低头把所有委屈和悲伤埋在蜷起的双膝里。
“阿珑,你怎么了?”炎洛从地上急匆匆翻起蹲在我的身旁晃着我的肩膀,我哭或是我笑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爱我,是他和我之间的一个共同的秘密,炎洛说,我要活着,就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爱我。
他告诉了我一个一百岁的时候继续活下去的计谋,这也成为了我俩之间的一个共同的秘密。
“阿珑,你不会跳下轮回道的,相信我。你是仙界最灵秀的女子,怎会拥有那般宿命,而且命中注定你是我的王后我的妻……”红衣高贵的男人在我身后絮叨,我埋在双膝间的脸偷偷露出笑意,谁能知道,这个站在琼台高楼之上睥睨三界的殿下是这般啰嗦的男人。
淡青色水袖蓦地甩在他出尘的脸上,他停了絮叨一把拽过我长长的锦袖不气不恼反倒放在脸上辗转摩挲,我羞红粉面抽了水袖站了起来:“没个正经的,谁在担心那个!我是在愁为什么总是画不成活物。”
“若是你的画心成物能画出活物该多好,那你也就不用跳下轮回道了。”
“炎洛!”我骤然提高了音调,不满意他不可能的假设。从六岁开始一直到现在想要达到画心成物的极致的愿望,多半是因为我永不认输的个性。
珍家长徒画心成物之术登峰造极,若能为活物,其将以仙界最高灵力者之能接替仙界王座,那跳入轮回道之人不是珍珑,而是珍行。这是所有仙圣们都知晓的事实。
炎洛站起来揽上我的肩:“如果能让跳下轮回道的变成珍行,你就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画,不是吗?阿珑,我会帮你的。”
和炎洛的计谋,就是在这一百年里费尽心思成为珍行最不想失去的人,然后让他自愿跳下轮回道。
我的鼻尖溢满了炎洛张牙舞爪的梅香,眼睛里浮现的却是珍行幸福的脸。
——师姐,你说,我们会不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一辈子有多长,是可以海枯石烂还是可以沧海桑田?可是,师父说我只有一百年的仙寿,只有一百年的缘。
【百鬼夜行君相随·守护】
一年一次百鬼夜行,为了避免群鬼齐出偷入凡界,仙界每年都会派人守护秩序,按道理今年的任务不该由珍家出动,谁也不知为何到了我和珍行头上。
师父说这不比之前的斩妖除魔,万不可轻易进入百鬼深处,我不以为意。
血月猩红,诡异的香味在三界的入口处幽漫浮动,我扶着剑站在若水边上,看着一群群鬼怪从我身边经过,珍行这次站在了我的身侧,用洞箫拦住过来拉扯我衣裙嬉闹的小鬼。
“珍行,不妨事的。”我试图把珍行再次拉回自己身后一如往昔我守护他一般,却突然感到自己的头发被狠狠拉扯,一回头一只红发红眼的妖正想拿掉我头顶的那只钗。
微怒中我身形一闪,却正好让钗滑入他手里,再待用斩妖剑截住他时,那道红色的身影已经穿梭在群鬼中几近不见。
钗不是平常的钗,而恰恰是炎洛送与我的定情信物,我不想就这么失去它,踮起脚尖迅速朝着鬼影密集的地方涌去。
“珍行,你留在这儿,我去去就回!”
甩开珍行的我在群鬼里横冲直撞,听到身后紧跟而至的叹息:“纵然你术法高强,让你一个人我怎么可能放心。”
他冰冷的手缠上我的五指,却温暖得让我心跳。
直到进入到散发着寒凉糜腐气息的百鬼里,我才知道之前所有和妖魔接触的经历都浅薄了,在血月猩红的诱惑下,他们一点都不惧我与珍行身上的仙气,挡在我们前路不避不让,甚至做出威胁的姿势。
我和珍行不解,虽是百鬼夜行日,珍家之威名也足以让这些喽啰们避之不及。
很快我便找到了答案。
在百鬼越发集聚的地方,我能看破虚无的天目见到了另一条通往凡界的道路,它隐藏在若水奔流的漩涡处,一些不安分的妖怪正准备顺着水流通过它进入到凡界。
“这到底是谁辟出来的通道?真是胆大包天!”我凌空翻转,月色下如同孤鸿划过天际,,几只不长眼的妖已经成了我的剑下亡魂。
那些疯狂想入凡界的鬼怪如此之多,它们见到自己的同伴被斩,不过瞬间怔楞便全都张牙舞爪向我扑来,其中不乏妖术高强心狠手辣之辈,它们不住暴露本性,个个都想喝我的血吃我的肉,试试这仙界灵体的滋味。
这样的仗势我从未见识,手里剑花不停翻转,念出的咒语却如若石沉大海,它们拥挤着肆意而出,自负如我也只得不断后退。
碧玉洞箫击碎了一只试图抓住我的爪子,珍行揽上我的腰际把我推向身后,他一贯清润的脸此刻也变得严肃起来。
“珍行,你在找死吗?”
放眼望去,这些妖孽不是几十只,不是几百只,而是成千上万在向我们涌来,哪怕珍家仙法何等威力不凡,也敌不过这么多敌人,更何况珍行习得的不过皮毛。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将我推入了能通往凡界的涡流之中。
在无尽的坠落里,我看见他被无数围拢过来的妖物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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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风翎珑,90年女生,软萌的外表下有一颗女汉子的心,擅长少儿文学和古风题材的写作,写作五年,发表作品百万字,目前处于懒癌晚期,正被编辑抢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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