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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回忆:刷绒街九号

2021-03-28 01:03:31

刷绒街九号


孙林华




       春眠不觉晓,春天是爱做梦的季节。身居燕京,梦入汴京,走进刷绒街九号。时值上世纪五十年代上半叶,共和国刚成立,我认真阅读每一期《中国少年报》的红领巾时代……


       河南省图书馆的西邻,有一个三进四合院。房东男主人姓杨,我亲切地称呼女主人大姑。我和曾祖母的出租屋在后院儿,三间厢房。


       房东住上房,半明半暗三大间。有台阶四五步,坐北朝南。西间做宿舍;中堂会客;东间做伙房、放杂物,还有些空地儿没利用。大风天、多雨天、瑞雪天,许多房客的孩子们不上学时无处去,就聚到这里来。比赛、跳绳、演节目、做“开火车”游戏。一人一个小板凳,骑坐着,排成队,表示坐火车;领头者先说:“嗨嗨,我的火车就要开!”众小朋友问:“哪里去?”,答:“北京去!”众说:“我也去!”领者伸出右手请上车,大家紧跟着领头者,一咯一噔向前挪……;下一轮儿又开始了,板凳咯噔声和小朋友的欢笑声夹杂在一起,太高兴了。


       上房中堂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有茶具一套,。,常有患者求助,红汞碘酒一抹就走;头疼发烧阿司匹林一包;如果肚子疼,给一支十滴水。老房子经常闹蝎子,夏日在院内乘凉时被这小虫子袭击时有发生。被蜇的地方立刻肿起来,疼痛难忍;应对办法很简单,用棉球沾上阿莫尼亚药水一抹就好,我感到神奇。直到初中时有了化学课,才知道这是酸碱中和的原理。三十年后,我的一位同事贪摘野生核桃,惹恼了众马蜂,群起而攻之,这位同事皮青脸肿、体无完肤,向我求救,我让他将化肥尿素放木盆里,洗了个热水澡,十多分钟后,他竟上床睡着了,又是一例酸碱中和原理的应用。,四年级时我从学长手中接过了学校卫生室的钥匙,领了二十四个卫生队的袖标,安排每天四个队员值日,下午第四节、第五节课外活动时到卫生室服务,放学后检查全校卫生。我身为队长,一周六天从未中断参与服务。离开这所学校时,校长给我颁发了热心服务奖。


       后院儿东西厢房窗前各有一个小花池,种着几丛紫玫瑰,多年生植物,花开花落年年如此;香飘袭人、满院光彩。大姑把收获的花朵分给众房客,做成玫瑰糖、做成小点心,共享喜悦。送人玫瑰,手有余香。


       上房后边,还有一个小花园,供养着一棵石榴树,树龄不可知。孩子们攀爬玩耍,从不伤害。果实个头大,果皮艳红,白冰糖籽。如果秋雨过多,果实会自然开裂,准能诱出孩子们的口水。大姑把收获的硕果一份一份地分给众房客。中秋明月下,摆在赏月的供桌上,共祝天下人平安多福。


       小花园边,有一小屋,住着一位跨世纪老妇人,一双金莲就是标志。我不知道她的身世,我不知道她的背景,只知道她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全院儿成员,不分老少男女,一概尊称老妇人:胖妗。胖妗年迈,失去了自食其力的能力,要到彼岸则还有一段艰难的路程。大姑免收她的房租,人民政府每月救济她三万元,可以购买三十斤高粱面。我真后悔当时没有注意胖妗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如:吃水、烧柴、油盐菜蔬、四季穿衣、照明灯油等,不知道胖妗都是怎么解决的,估计准是全院儿成员帮扶的。直到我升入初中离开九号院时,胖妗还健在呢。胖妗福气大。


       蒋委员长要动身落户宝岛了。国库里的金银、故宫里的文物、知识分子中的精英是要带走的。河南大学教授W先生名列其中,并被动地起身了。半道中被我党拦截留了下来。建国后在河南大学教地质学。院系调整后,在开封师院和河南农学院两所学院任教。农学院设在禹王台。W先生是九号院中院儿房客,他的三儿子和我同岁同年级,院里还有其他两个同岁同年级的,很快,W先生有了四个小卫士常在身前身后“护驾”。先生给他这四个小学生讲岳飞抗金的故事;先生在水盆里放一个玩具小汽船,现场解说科学原理;先生带我们参观新落成的河南大学大礼堂,并在二楼观看大学生们精彩的表演。那年代讲中苏友好。大学生们唱苏联歌曲、跳苏联舞,现在回忆起来,好像是去参观莫斯科大学;先生带我们四个小卫士在大学冲淋浴,在当时,这绝对是件新奇事。四个小伙伴参观了先生在开封师院的办公室,又看了农学院的办公室,除了书籍,满屋都是标本,满地也都是。先生教我们认识花岗石、长石、云母、水晶石,用醋确定哪是石灰石。临别时送我一块龙骨化石作纪念。这最简单最低层次的地质学知识,对我后来的职业帮助很大。中年时,我写的一篇文章XX县立地条件类型划分和在林业区划中的应用”在《中国林学会会刊》上发表。后来,我在洛阳求学,收到他的来信,叮嘱我学好知识、练好身体,说好身体是为人民服务的本钱。论资排辈,我还应称呼师爷爷,因为,教我“森林学”和“造林学”的老师是W先生的大学学生。W先生的大儿子也是农学院的老师。学生们分别叫他们为大W老师、小W老师。老先生讲课前先发糖,讲课又很风趣,学生们都爱听他讲的课。W先生是民革成员,人民政协自然会有他的位置。国家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我去W先生家看望他,见他胸前佩戴一枚联合中学的校徽,红底白字。见我好奇,随手把工作证给我看,编号和校徽一样,都是001号,先生说这是受市政协的委托所为。W先生一生为人师表,为共和国教书育人,为人虚怀若谷,备受众人尊重。


       笛声自前院儿西屋传出。是竹制梆笛,发音高亢、明亮、轻快。不是高音笛。如果加贴一个竹瓤笛膜,谐和共振发出的声音更加悠扬动听。一曲“歌唱二郎山”,把听者带进了修筑康藏公路的火热场景;“英雄们战胜了大渡河”,仿佛听到了枪声、浪涛声和号子声;“纺棉花”也是美妙旋律。还传来口琴声,苏联歌曲“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用舌打拍子节奏明显,二十四个孔发音绝无拖泥带水。还有洞箫声,能把电影《天仙配》的主人公吹到你的眼前。我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精通十二平均律和丹田运气的艺术家。原来是位和我同龄的英俊少年,见人说话时两眼差点儿眯成一条缝儿,身穿一条漂白的体操裤,脚穿洁白体操鞋,太棒了!竟还是一位少年体操健儿。被他征服的理由还有,他还善长美术,画三国人物,画水浒人物,和香烟盒里的画片分不出真假。这家姓张,少年乳名小宝。小宝也是W先生的四个小卫士之一。如果用现在评选优秀家庭的标准,张家应该评五星级。小宝有三个姐姐两个妹妹,左臂上有戴三道杠的、两道杠和一道杠的。干净简洁的三间房,大小奖状贴满了一面墙。生活在刷绒街九号,有良师、有益友,三生有幸啊!


       我和曾祖母的出租屋里,墙壁上常挂着一张基督和麻风女的故事宣传画。教会赠送的挂历一年一换。桌上有一个存钱罐儿,这是给教会募捐的。星期天是到行宫角三一教堂作礼拜的日子。教堂里坐满了虔诚的教友。牧师在圣台上讲经,两边唱诗班分男女肃立,钢琴伴奏,庄严极了。我到地下室去听故事,地下室是儿童班。老师问我捐献飞机大炮没有,我回答捐了一千元,可以买一粒子弹。姑奶奶是教会神职人员,我可以到圣台玩,参观各种精美银器;到办公区玩;可以提前吃到圣餐饼。我还参加周六在办公区举办的联欢会。某牧师的女儿表演的“纺棉花”赢得了众人的掌声。星期三下午,在我家举办家庭礼拜,我家准备了好多和赞美诗歌本,教友们来了就有得用。多是姑奶奶讲,有时候教会也另有神职人员来讲。教友们祈祷福祉、祈祷和平、祈祷健康、祈祷抗美援朝取得胜利。教友们唱赞美诗,基督、、赞美过渡时期总路线、赞美新生活。


       当我醒来,总觉得应该对梦境中的刷绒街九号说点儿什么。愿包容厚德的精神发扬光大。


二零一八年五月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