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松诗歌︱春天的戏剧(组诗)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题记,兼致张若虚
◆ 吹 动
李白照着月亮的我境
这月的霜华,吹动那人格之美!
东坡照着月亮的物境
这月的冷峻,吹动那超然之美!
若虚照着月亮的虚境
这月之无穷,吹动那哲学之美!
月啊,让风吹动你的宇宙,我的洪荒
让那须臾而生的事物转瞬消亡。
月呵,让诗吹动你的嫦娥,我的广袖
是你让孤独丰富了心灵,
还是让心灵体味了孤独?
月啊,你流走了三生的春水,
却流不尽我半世的青春。
让花儿吹动那临风的少年
让白发吹动那乌黑的镜台
让酒杯吹动那葡萄的灯盏
让碎心吹动那寂静的光芒
我们想要的永恒,各在心野——
月就是我,我就是月。
月照着我,我照着月。
我要飞呵,飞向那澄澈的天空,
那无边的宇宙。用春秋、用魏晋、用唐宋
用武陵前的一声轻唤
来了?是了,我抱拳施礼,来也——
江水屏住呼吸,仿佛所有的气息与神韵,
都凝聚成清丽的骨骼与魂魄!
◆ 月下吹笛
多么寂静啊!江水是开阔的,万物美如斯。
先生,吹笛的人也吹动着内伤,
在那流觞间,光阴被撕成了两面,
一面流于世间之累,专注那不舍之水,
一半困于半截朽木,一吹多年——
有些浮尘被什么拂去,江水屏息
那千古一轮,是从水面或唇上升起的吗?
那春天的气息在波纹之间——
瞬间把我照亮,嫩芽儿从手指里抽出
先生,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衣袂飘飞的你
那一副白面、一双纤指
江畔的那群白鹭、心上的那团烟树
都被你赋予了新意。只有桂花适于想象
适于芽尖儿上的月亮,任众鸟缠绕
那哀而不伤的流水与嘴唇
才配得上那清幽的笛孔,及最后一棒灰
箫声太过呜咽,琵琶太过激越
古筝太过凝重。只有长笛横在美人的嘴边
像一场单纯的约会,青春灵动,明月初升
我坚持吹笛,吹起那笛孔里的微风
时代的烟雨,自然而微凉的一幅江山
◆ 恰好初读
初读你时,我还少年,扑面而来的江水
光阴与明月,是那么的浩荡无边!
只觉得春天是如此的喧嚣,年华是如此的奢侈,
我所能挥霍的时光,层层叠叠不可穷尽。
而今我已中年,正是微雨的午后
那辗转的人生,看遍的无常
在阑珊中隐退,在回首中默然
剩下的是无边的宁静与一脸的惭愧。
当然,还有隐约的白鹤,翩然落地
仿佛我来到了江边,等待一个人,
没有巨大的欢喜,但也没有刻骨的哀伤,
只是在月亮初升的时候,我口吟清风
不多不少的喜悦与不增不減的爱情,
慢慢地,让香草与脸庞都湿漉漉的……
◆ 从此天涯一首诗
多年来,我写过那么多的诗,
但独独不敢给你写过一首。
我掌握了太多的词藻与修辞
却怕写喧哗了,也怕写轻浮了,
当然更怕写死寂了。
那离别的伤感,被笛声吹薄
阁楼上的姑娘眼有余光
即使是从此天涯,我也不会断肠。
被时光浸染过的心,成为自己的心经
每天念到三个时辰,那一己之惑
为久久不能挣脱的自我低而又低
哪一首超拔于天地的诗能吟诵给你呢?
先生,我也许越过了那些浮躁的年月,
免不了的流俗,化不开的阴郁
都因你的而清新如画——
无比疏朗的眉目,有了灵动之气
一本秘籍被仙人翻阅
那纷纷的落英之手!你破译的宇庙苍茫
都有了纤毫毕现的波涛,和一清见底的澄澈。
◆ 有月亮的水边
……多么好啊,你没有任何背景留在人间,
反而给了我一个无限想象的空间,
我任性地编织你,而每个人都能把你想象一遍,
那便是千万个不同的你了——
这样,一个人的深夜里,
我的夜色被那一江的春水滋润得如此丰饶,
我似乎感受到你的呼吸了,隔着千年,
我和月亮坐在水边,与你换了韵
成为透明的两只酒杯或葡萄
洗尽了六朝的脂粉,慢慢地步入你的芳甸
不再惧怕一下子被留在旷野之上
也不再惧怕那片刻的灿烂突然笑意如灰,
时光短暂到手不能书写……
◆ 春天的戏剧
是的,写春天的戏剧,我不想在春天里写,
我想在寒冬里写。这样,我抬高了枝条与御柳
却压低了蝶翅。一个人的春之薄暮……
在霏霏的阴雨中,枝头上奋力挤出的一点春意
又被寒流笼罩。我只关心你为何绽放,
却不关心你如何绽放。此刻西风自凉
想象那一树一树的桃花与新绿——
被风吹起的样子,少有的凋零之意
江水一样的蔓延。而我擅用肢体表达……
在此之前,读《诗经》的感觉最好——
那未经雕琢的璞玉,那蚌里珍珠
那流淌的自然之书!率真与质朴之人,是可爱的。
后来那堆砌的江山、那奢靡的红粉,
纵使百般推敲也是有痕迹的。
直到读到你的诗,我口齿清新、满目梨花
仿佛在月夜里推开窗棂,一地的月光,那么白!
诗人简介:李轻松,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出版诗集《垂落之姿》、《李轻松诗歌》、《无限河山》,并参加第十八届青春诗会,荣获第五届华文青年诗人奖,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九十年代开始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花街》、《心碎》、《大西迁》等,曾多次荣登图书排行榜。曾在《南方周末》开设个人专栏,诗剧《向日葵》在北京公演,另有戏剧和影视作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