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泉水沟村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地方。
它得名于一条不舍昼夜从村子中心流过的像蓝天一样清澈的小溪。我家就在这条溪流的旁边。
家乡这条小溪的源头是颇有来历的。它就是被史书《五凉考治六德集》称为衍谷泉的一泓碧波:“平邑(永登)万山环绕,(庄浪)河贯其中,其源自分水岭而下,历镇羌而会火石沟,历岔口而会石门河,历武胜而会小川河,水暨东来之龙潭河,历大通合转轮、衍谷、灵泉,历红城会清水、苦水南流而入黄河。两岸村堡,分支派行……”其中说的“衍谷泉”就是家乡的小溪。衍谷泉最大的受益者青寺村在雍正十一年所立的《渠源碑记》中写道:“衍谷泉分东西两处,将近两顷之阔,泉眼棋布,涌出不穷。两水沿流里余,同归一致。”而我对它的描述则是:祁连山下,丽水河畔,泉水沟村,是吾故居。泉分西东,合为一流,源远流长,造福四方。
大自然的神工鬼斧造就了泉水沟村的神秘莫测。位于庄浪河畔的西泉没有向西就近汇入庄浪河的激流之中,而是穿过今312国道向东南方向缓缓流去,在妖魔湾和东泉汇合,然后就像一条长长的玉带向南蜿蜒而去。东西两泉的泉滩和玉带的两侧,是一片广袤的绿色世界。泉滩周围,泉眼星罗棋布。令人惊羡不已的是,这条汇入了两股泉水的溪流,冬天不结冰,天旱不枯涸。一年四季,它清澈得就和头顶上万里晴空时的蓝天一模一样。
春夏之交的泉水沟村,是鲜花的世界。弯弯曲曲的小溪两侧草坪上,一墩墩马莲丛上开放着蓝白相间的马莲花,蒲公英开着金黄色的小花,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紫色、红色野花点缀着溪畔的绿草间,一串串苦紫菀花在稍高的地方竞相怒放,和溪旁农家院内栽培的杏花梨花遥相呼应,构成了一幅芬芳的五彩世界。牵着自家牛羊的牧童或许会掏出自己心爱的竹笛,用清脆的笛声增添溪畔的诗情画意。蝴蝶飞舞,蜻蜓点水;牧童横笛,吃饱嫩草的牛羊斜卧在草坪上,骡马驴互相轻轻咬啃对方的脖项表示友好。而顽皮的孩子似乎还有点不满足,他们把柳条折下来捋成一朵朵“牡丹花”,挥舞着在泉畔欢呼雀跃。孩子们独创的牡丹花,当是世界上最奇特的牡丹,它的花瓣比正宗的洛阳牡丹还要碎小,其颜色更是绝无仅有的绿色。
安静祥和的泉水沟溪流,是远近儿童们的乐园。小时候我和小伙伴成群结队到溪边嬉水玩耍,享受大自然恩赐给我们的童趣。地上的马莲和头顶上的柳条成了我们最开心的玩具。春天风和日暖之时,我们拔上马莲编织成轮子让溪水转动,或者编织成小船、马驹等形状放到水面上任其漂浮,或者编织成空心圆球放进石子摇动听声响,美其名曰“发拉罐子”。夏日炎炎烈日当空,顽皮的我们会扔掉头上用柳枝编成的凉圈,尔后脱光了衣裤,光着屁股扑通扑通跳入水里,扎猛子,打水仗,抓小鱼,在水里尽情地嬉笑玩乐。感到肚子有点饿了或者有点累的时候,我们就会回到岸边,拿出从家里特意带来的炒面,用自己独特的方法进补:或者把炒面装进大葱的叶子再放到小溪旁的泉眼里,等泉水渗透炒面后再吃;或者用小勺勺挖上炒面用手压实,然后倾倒进水里让泉水浸润成一个小坨。等小面坨被泉水开始融化时,再用小勺子舀起来连水带面一口吞下肚去。与其说是吃炒面,倒不如说以水取乐。秋天,不知名的蜂儿会在柳叶上留下甜甜的蜂蜜,馋嘴的我们就把有蜂蜜的柳叶采摘下来使劲咂舌。秋雨之后的大树根部,蘑菇层出不穷。那种庄浪河畔独有的大白丁菇和浆水炒上吃,味道比肉还要鲜美。冬天的衍谷泉雾气弥漫,呈现出一派神秘莫测的景象。淙淙溪水,不但给建造在溪流之上水磨坊提供了足够的动力,也免除了磨坊里博士、拿事们三九天打冰之劳。
每天早晨,小溪两侧炊烟袅袅,家家户户的主妇手提木桶从溪里取水。稍顷,人们又把自家的牛羊牲畜赶到到泉边,畅饮甘露。尔后就把它们撒放在泉边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任其吃吃喝喝。蓝天白云,百亩牧场,芳草萋萋,牛羊安闲。丰美的水草,把泉畔农户家的牛羊牲畜养得一个个膘肥体壮。
清澈的溪流里水草浓密,好像美女的披肩长发,又像太上老君手中的蝇拂。成群的小鱼穿梭其中悠然自乐,时而跃出水面,时而钻进水草之中。乌黑油亮的蝌蚪,就像一颗颗黑色的珍珠成群结队的在溪边小池子里不停地游动。
夜幕来临,溪水两旁万家灯火,天上繁星点点,地上蛙声一片。星光灯影映入溪水中,恍若进入仙境,分不清哪个是星星哪个是灯火,不禁使人浮想联翩,难道眼下的泉水就是天上银河的倒影吗?让人忍不住要高声朗诵郭沫若“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我想那缥缈的空中,定然有美丽的街市。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你看,那浅浅的天河,定然是不甚宽广。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我想他们此刻,定然在天街闲游。不信,请看那朵流星,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的诗句。
因为参加工作的缘故,我在上世纪70年代就离开了泉水沟。可是,每当我回家的时候,总是喜欢到泉畔徜徉徘徊,寻找泉水曾经给我的乐趣,看看清澈的流水,听听水流发出的叮咚之声,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给我的恩赐。天热的时候,我喜欢蹲在溪边洗手,还会捧起泉水美美地喝上几口。泉水的味道,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比哈尔滨啤酒差或者要更胜出一筹。
徜徉于杨柳森森的溪畔,脚下是一块块绿色的栽绒毯子。头顶一棵杨树稍间是喜鹊筑就的一个个巢穴。低垂的柳树枝条从两颊轻轻拂过。古往今来,村里人利用泉水大做文章。从柳树上剪下枝条以粗细分类被编织成漏勺、背篼或耱等农具。远来近到的人们都说,泉水沟溪畔柳条编制的漏勺捞出来的长面,好像加了香油一样,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每当这个时候,敬畏大自然的老人们就会说,吃吧,吃吧。龙王爷给你们在饭里放进调料了。
昼夜奔流不息的泉水也颇能善解人意,在即将离开泉水沟村的时候,用自己的能量再一次给故乡做出贡献。我们的祖先们在泉水沟东台庄的磨夹道修建了上、下两座水磨坊:上磨是旧时为官府加工粮食的官仓磨坊,下磨则加工为村民们食用的面粉。泉畔的文人们吟出“车轮滚滚路不远,石头重重不是山。雷声隆隆不下雨,雪花飘飘不觉寒”打油诗赞美水磨坊。下磨内还有一个直径约有80公分的碾子一年四季不停地转动,除去糜谷的外壳把金灿灿而又营养丰富的黄米、小米奉献给各家各户。而磨坊旁边的榨油坊,那个榨油的大梁粗得两个人合围都抱不拢。据说是连城林区的千年老松,也不知道我们的老祖宗当年是怎么把它从百里之外的吐鲁沟拉到这里来的。蒸汽机盛行的时代,马家坪火车站在泉滩东侧打井取水给机车上水。上世纪50年代永登县利用丰富的水力资源在泉水沟修建了永登化工厂。
家乡的泉水浩浩淼淼神秘莫测,自然就有不少难辨真假的故事流传。据说,十里之外的原清水乡康家井村的吃水井里掉进去的吊桶,如果不及时打捞就会莫名其妙地失踪。更让人惊奇的是,过几天这个吊桶就会漂浮在家乡的泉水面上。还有人说家乡的泉水紫气东来而文运南渐。巧合的是,衍谷泉水从永登师范校园内穿心而过,在泉水沟小学旁边向南流去,擦高岑小学西墙而过,继续南向到青寺昌隆山山门前。是因为家乡泉水的缘故,永登师范培养了数以千计的人民教师和各级党政机关的领导干部,其中不乏县团级或更高级别的优秀人才,被誉为永登的清华。历史悠久的高岑学校前身培育出了不少地方优秀人才,昌隆山下,则是永登县第一个北京大学学生吴国良的故乡。
上世纪70年代以后,随着打井抗旱和机井数量的逐年增多,庄浪河谷地下水逐年下降。自然环境的变化使家乡可爱的泉滩附近和溪流两侧的草原被渐渐蚕食最后变成了耕地,被填平的泉眼上面盖上了房子。昔日淙淙溪水变成涓涓细流最终彻底干涸,水渠底儿朝天长满了荒草,不少地段垃圾成堆。
面对泉水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泉水沟的残酷现实,泉水沟的人们望渠兴叹,感慨万千。在他们心里,那些永不干涸的泉水是村子的灵魂,那条不舍昼夜从村子中心流过的溪流就是他们永远也不能忘却的乡愁。他们在期盼,期盼,奇迹能够出现——泉水沟东西两泉泉滩周围,泉眼星罗棋布,两股泉水汇成一股潺潺溪流流向远方,一年四季,它清澈得就像头顶上万里晴空时的蓝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