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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五店——暮时离歌|火子

2020-11-14 05:55:48


暮时离歌

前不久闲逛五店市,发现一栋古厝甚为眼熟,,竟然是三十年前寄宿过的舅姥爷家后塘街古厝,只是形制上有做了些隔断,我原先住过的那间后轩小屋,现在成了“庄垂桢宅”的花巷。

触情生情,万般思念喷薄欲出,禁不住张开臂膀想要拥抱这魂牵梦萦之地,可乍眼一瞧,房门上角赫然贴了四个字——“女卫生间”,顿时天雷滚滚……

睹物思人,那时五店老青阳,乡人彼此生活都潦倒苟且,没有贫富贵贱之别,互相之间的称呼,不叫全名而叫单字,且常加个前缀,要么是“歹”“”“臭”,要么是“狗”“猪”“牛”,就这样你贬我、我损你,不是辱骂,而是怜惜撒娇,所以叫得越铿锵来劲,应得越亲切欢快,物以类聚,其乐也融融,其乐也泄泄!


现在有些人谈起五店,言必及士族名门、儒风长流,其实那都已经是很遥远、N代之前的事情了,再怎么福荫深厚,也只剩气若游丝;言必及南洋侨亲、汇票不断,其实也只不过是时断时续、撒胡椒面式的礼数罢了,一人对一大家族,也只能是杯水车薪。况且以乡人争强好胜的作派,自力更生、爱拼敢赢才是做人之根本。

那时舅姥爷一家生活也甚是拮据,他起早贪黑四处收些泔水饲养着两三头猪,平日里再到家庙小宗打点散工以贴家用;舅姥姥行动不便在家操持家务,由于早年生活贫困,营养不良变得全身水肿,去世时连装到棺材里都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大表叔时当盛年,街霸1.0,好勇斗狠却失手伤人,被判了七八年的班房;二表叔踩三轮讨生活,十分辛苦且收入微薄;二表婶则让我有点错愕,她没学过文化,时常混迹白事阵头,在山寨西洋乐队里客串小军鼓手,到后来竟有模有样地做起了神婆,真是学贯中西又融汇天地,为生活而自学成才的故事实在励志。

二表叔在传宗接代这件事上似乎毛躁了些,第一胎女孩,因提前生育被罚了两百块;第二胎男孩,因生育间隔时间不够,又被罚了八百块。这些钱在八几年,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后来给这两个孩子取小名,倒也省事,一个叫“两百”,一个叫“八百”,赤裸裸地明码标价,且就这么上下里外叫开了去。对于叫得欢的这些长辈,从他们语气中,隐约可以听到那么一点种瓜得瓜的得瑟,一丝如释重负的侥幸。

因为是寄宿,多少还有那么一些生疏,加上没有同龄玩伴,便常感到客居的落寞,这种情绪每每到黄昏之时更为深浓。夜幕渐渐低垂,古厝的正厅慢慢暗了下来,但大人不等到夜色全黑,电灯是舍不得开起来的。而这时,让我最感惶恐的是厅堂上面左右两旁挂着上下错落、大小不一的黑白遗像,幽邃阴森,就算白日里先人容貌看起来如何安祥可鞠,现在我也没有一丝勇气,用眼角余光再去瞥他们一眼。只能赶紧搬张小板凳跑到天井,就着那一方灰蒙蒙的天空,静静坐着发呆。

远处,广播里飘缈传来一曲南音“因送哥嫂”,洞箫声声尽抒离人断肠,我虽懵懂不解其意,但也心生“日暮乡关何处是”的苍凉。大人们见我如此情状,笑说这是在“坐禅”。可他们怎会明白那时的我,在恐惧中承受着的那一份沉甸甸的孤独!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灯终于开了,虽有点昏黄,但聊胜于无。舅姥姥做好的晚饭也端了上来,还是那顿复一顿的白米粥配酱油豆腐,外加个炒腌包菜。其他人都要很晚才收工回家,我又急着去夜自修,所以每每我都一个人先吃。

自修回来,简单洗漱后,便到后轩房上床睡觉。这房间本是大表叔住的,现在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睡。古厝老宅的后轩,大都又小又黑,只有一个小小玻璃天窗,入夜熄灯便伸手不见五指,甚为惊悚。所躺的老式眠床总够不着拉灯绳,又常碰到停电,所以半夜起来小便,总得鼓起莫大勇气。胆小如鼠的我宁肯憋到天亮再尿他个回肠荡气,也不愿半夜心惊胆颤地欲解还休。所以,这间小屋子在我的记忆深处,总是苦不堪言的憋尿糗事。

如今倒好,这后轩小屋竟真成了个卫生间,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吗?曾经的克己,现在的利人,纵浪大化之中,我似乎大觉大悟,造物机巧,不离因果。

漫步五店,灯火闪烁夜色撩人,熙来攘往中,偶有一曲南音响起,都让我驻足停留,任萋音萦耳,任凉风拂面,这一刻,仿佛又回到后塘古厝,又是那灰蒙蒙的黄昏,灰蒙蒙的天井,还有灰蒙蒙的心情!



(完)

(注:文中图片部分来自“乡愁灵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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