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文友希鱼儿几年前推荐给我的歌,希鱼儿问:为什么世间如此美好,生命如此珍重,而人生却又充满苦难?这首歌,一直是我的深爱。意大利女歌手Spagna的歌,《Con il Tuo Nome》。觉得放在今天这个文字里比较合适。)
一车一车的西瓜,瓜堆上放一块从纸箱上撕下的边缘不整齐的纸板,上面写着,“开封西瓜”。车牌有的是豫D或者豫Q,那些黝黑敦实的北方人,与皮肤白皙的信阳人有明显的区别。一天我在公交站台等车,看到一对操北方口音卖西瓜的夫妻,正在来回地倒车,女的站在路边指挥。西瓜车最后正好堵着了公交站牌儿前面。男人停好车,跳下来左右瞅瞅,女人搬下车上的高脚塑料凳子,站上去把那个纸牌子够出来,插在车后面的西瓜堆里。我皱了皱眉头,对他们说:你们可以稍微往前停一点,或者往后一点也行,这里是公交车站。男人操着不知道是周口还是驻马店口音:车站啊。他举手胡噜一把头顶的短发说。也没有挪挪的意思。有人上前问西瓜的价格,他和女人忙去答应。等车的几分钟里,我心里还是有些嘀咕。
一天中午坐车回家,看到路边的香樟树阴下,隔不远就有一辆西瓜车。各种各样的车,几乎是一个交通工具发展史的露天陈列馆。有外地的大卡车,有本地的大三轮车,有犁田的手扶后面套架子车,还有人力拉的架子车。一辆柴油大三轮,驾驶室里坐着妻子与一个七八岁的乡下男孩子,丈夫光着膀子叉腰站在车边,呆望着冒火的马路。冒火的马路上,蒸腾着的热气灰尘,让远处驶来的汽车,有种虚幻飘摇的感觉。马路上霍霍的热浪,巨齿一般,舔咬着一家人最后的忍受力。二伏的正午,太阳毒辣,街上行人稀少,想那孩子也许是想跟着爸妈到信阳市来看看新鲜。驾驶室这时也许比蒸笼还要难受,孩子蔫蔫的,耷拉着头,可能想象中的城市让他有些失望。
一天傍晚,天快黑了,路灯都亮了,一个老头儿一身尘土汗水,站在暑气未消的暮色里,大声而急切地兜售他的西瓜。看样子他可能是三四十里以外五里店的瓜农,五里店的河滩地出产好西瓜。他开的是手扶拖拉机,那种驾驶的扶手很长,比牛走得稍快一点,后面带铁犁犁田或者带石磙碾稻子的那种,有时在乡村土路上遇见农人驾着这种手扶,扶手过于细长,前面的机器相对沉重,感觉那手柄马上要把农人翘起来的感觉。但卖西瓜的老人把架子车和手扶绑得很平衡,架子车里还有半车西瓜。他比别人卖的便宜几分钱,大概是自家种的西瓜,不那么锱铢必较,也许他想早些卖完回家。即使现在突现一个侠客,把他所有的西瓜都买完,他的手扶突突突,突回家也半夜了。想起曾经深夜打车回家,看到一辆辆西瓜车旁,卖瓜人都睡车边的草席上,支着蚊帐,在露天的街头,盖着各种花色的薄被单儿。这个开手扶的老头儿,今天夜晚睡在哪里呢?他车里没有带席子,也没有被单儿,不过我又仔细瞅了瞅,他车里有半车稻草,垫西瓜用的,这下我放心了。
买菜,我喜欢早起去买那些老太太的菜,一框子一框子提来的,还带着露珠,量少,不是大面积种菜,不是菜贩子的,都是时令青菜,不违反季节,所以化肥农药相对少一些。经常喜欢买一位老太太的菜,她七十多岁吧,个子不高,虽然是旧衣服,但穿着得体干净,气质好,一看就像城里人。戴一顶白帽子,洗得很白,面前的菜也堆码得整齐。我问:阿姨,你住的远吗?每天来这样早。她说:我就是这厂里的工人,我在转盘那边种了一亩多荒地,种十几年了。种菜好啊,又有菜吃,吃不完还可以卖,又锻炼身体。
一日傍晚去河边散步,看到两个老头儿在给路边的菜地浇水,金龙鱼油壶装了,用自行车载来的。那段时间天干。我看到他的荆芥苗儿小而壮,想要几棵种在花盆里,于是上前打招呼:师傅,您从哪里儿弄来的水呀。他说他是五建的。(工区路二纺机对面的第五建筑公司。)五建离这块儿菜地有些远。我说想要几棵荆芥苗儿,他说你随便扯啊,多得很。我所住的新村,城乡结合部,家家户户盖几百上千平米的房子,城市改造把原来的菜农都弄成了百万元户,几百万元户,这些原先的农民都不种菜了,他们更热衷于占地赔款。有些人,房子赔了一道,拆了,又偷偷盖起,等着下次再赔。这两年,他们经常议论的话题是:年终分红每人又分了几万;谁谁的鱼塘占了,不赔六十万休想;谁谁的猪圈赔了三十万;修铁路又占了谁谁的山,村里贪了多少去,要联合起来闹事儿打官司。有个别人,因为占地赔款打官司,一整年都没心去工作,原来那炒一盘子米粉挣几块钱的活儿,再也不愿意干了。这种快速的致富让他们已经懒得去种地,看不上那点小钱儿,虽然周围还有小片的土地,都荒着。新开的H路和s路两边,有许多小片的空地,种满了青菜,估计都是这附近工厂的下岗工人种的。在我们新村,种菜的大多是工人,而不再是农民,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城市的灯火仿佛减慢了暑气消退的速度,热烘烘的马路上昏黄的灯光,让人对夏夜凉风的期盼几乎绝望了。我去菜市场想买些新疆葡萄和本地梨。河边琵琶台哈尔滨啤酒节热火朝天人声鼎沸摇滚乐震天,激光灯扫亮了半个天空。夜市摆摊的都在忙着出货,卖鞋的,卖不锈钢餐具的,卖西瓜的,卖童装的。一个男人赤着上身在收捡地上的菜,菜花,西红柿,辣椒,毛豆,苦瓜,姜,蒜.他的菜在柏油马路上摆了半天,被蒸得失去水分,蔫蔫的,软软的,我看他的毛豆和青椒还可以,本来明天早晨才买菜,但看看都能放,于是买了一包子。我买完水果回来,他的菜基本上收拾完了,装进纸箱放进三轮车里。地上,有十几条苦瓜,散乱在马路上。是他丢弃的,大概嫌失水太多,卖相不好吧。有几个过路的人在看那些躺在地上的苦瓜,有人想拣又碍于面子,前看看后看看的,迟疑着。这时,一个骑脚踏三轮的老太太弯腰捡了一抱,放进三轮车的斗里。刚才想拣的人正后悔,瞅了瞅,发现没有像样的了,于是站着看老太太。老太太三轮车上放了空筐子,杆秤和袋子,可能是卖完菜准备回家。她卖光了自家的新鲜蔬菜,却捡起别人丢弃的蔬菜,拿回家去吃,也许这样,又可以省出些自家的蔬菜,多卖些钱。在昏黄的灯光里,瘦瘦的老太太弯腰深深地蹬着脚踏板,六十多岁的样子,廉价灰色的上衣上缀满灰褐的点缀,衣服薄薄地架在她瘦削的肩上,和夜色与尘土的颜色很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