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听音乐比作一场游戏,它最终极的奥妙或许就在,无论是新作品还是老经典,它能激发你的回忆和幻觉永远是无规则、不可预知、没有理由并无法复制的。而且,只有当时间、空间恰好凑齐了所有变量,快乐才会如期而至——虽然你并未从此更懂音乐,但你的心离开你的身“飘走”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你体验到了某些妙不可言的东西。
这些突然被拉长了的时间,让我想起乐谱中的附点,一个小小的圆点,有了它,原来的音符时值被延长至1.5倍。年关将至,《音悦人生》喜获苹果podcast年度十大最佳播客,我们也想起这一年采访中的“附点”,它们转瞬即逝,只是在我们心中多飘荡了一小会儿,因了这奖的鼓励,我们尝试和更多人分享,如心有戚戚者,当引为知音。
上了岁数的名家喜欢一见面就给记者来个下马威,比如杜聪。杜聪,师从今年已95岁的笛子大师陆春龄,出过百余张发烧碟,《甄嬛传》、《芈月传》中笛箫演奏者。出于对他老师的景仰与好奇,我请他谈谈从师的故事,岂料杜聪说起了一段陆老在沪上为某国外皇室演出,事后积极与女王合影,待到几年后出访演出去该国时,将合影放大数倍贴于行李箱外侧,出了机场一路绿灯别受款待的旧事。我们有点懵,怎么不按剧情走?很快,杜聪调侃自己不像上海人,调侃自己工作调动也是下手颇狠不遗余力,大概,刚从体制内“退休”让他前所未有地放松。
无论是旧社会走来的老艺术家,还是新社会长大的演奏大师,原来都有自己的“紧箍咒”,历史的,现实的。而这些,只听他们的CD唱片,是听不出来的。
2016年春,《音悦人生》第二次采访施坦丁,请她聊东南亚田野录音的故事。坦丁从不化妆,更不染发,那天夜里在二环一酒吧见到她时,她拖着一个第二天赶飞机的超大箱子,一脸疲惫。有些采访注定会在愧疚中进行,就像当年采访朱晓玫,在她首次回国演出第一场的前夜,勤奋的她很不情愿地牺牲练琴时间接受我的提问,紧绷的神经中流淌出紧绷的诗意,五味杂陈,再难复制。
好在坦丁那晚只是疲惫。采访进行一半,老板端来两瓶德国黑啤,饮了一两口,坦丁放松了许多。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甚至包括她和罗宏如何为了对方改变自己。屋里灯光晦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个90后小姑娘坐一旁屏息凝听,我看见墙上射来的光打在她的头发上,几根灰白,或许更多——坦丁,也就比我大三四岁。
五月,《音悦人生》小分队前往北大,做了一次有关台湾早期流行音乐的分享会。场下的台湾90后、00后学生,竟无一人知道“四月望雨”,相形之下,我们的弟弟妹妹还能哼唱《我的祖国》、《保卫黄河》已是欣慰。
分享结束,我们在小雨中散步到了静园草坪,中文历史哲学曾经的系办分立两边,玲珑雅致,气度犹存。草坪上隐约传来歌声,我们循声过去,十几个人围成一圈,正在排练音乐剧《猫》的选段《memory》。童话诗集、爱与宽容是永恒的主题,但是记忆无法传递,所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流行音乐,流行,是因为时间在流动。
中央音乐学院家属楼。进门一瞬间,你就被眼前这位88岁教授的儒雅、亲和所感染,他像极了你上学时最愿意亲近、永远笑眯眯的那个老师,这大概是他和那些名门之后的作曲家最大的不同。
但谦和的人并不一定保守。采访结束后的半年中,我们两次在音乐会上偶遇杜鸣心教授,他精神头倍儿好,什么音乐都听。想起那天在他家聊得正酣时随口的一问,您身体还挺健朗啊?结果杜教授洋洋洒洒给我们介绍了半小时的床上八段锦,传自一个山东学生,特别有效。原来,艺术家不会因为更有才思就被时间豁免,看《养生堂》,是不分职业的,也无关学问高低。只是发现一个常识而已,事后想起,却莫名伤感。
夏天的时候,《音悦人生》去潮州拜访了陈天国、苏妙筝夫妇。潮州音乐体系之完备,类型之丰富,在我们有限的音乐知识里,大概只有维吾尔木卡姆可以遥相类比。这些年在潮汕方言区外的影响渐弱,潮州音乐不比潮菜,一顿饭的功夫就可将外地人彻底俘虏,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尝不太出来潮乐的“味”。
陈天国、苏妙筝夫妇
第二天清早八点,陈苏夫妇带我们来到老街的西湖儒乐社,这个二十年前成立的弦诗乐乐团,以六十到八十多岁的老人为主。送完孙辈上学,接下来的仨小时是属于他们的美好辰光,在国乐的“交响”里,布阵着古老、和谐的“秩序”。张爱玲说过她喜听市声,睡觉尤离不开电车声,“城里人的思想,背景是条纹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条子便是行驰着的电车——平行的,匀净的,声响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识里去”,之于潮州人来说,这声响的河流,大约正是寒鸦戏水,或柳青娘吧。
秋天,《音悦人生》去甘肃环县采访道情皮影,幸运地见到了敬家班的班主敬廷孝(66岁)、敬廷佑(76岁)哥俩,陇东的沟壑,在无数个日夜里,没了这苍凉的道情和鲜活的皮影,不知又该如何缝合。
旧时,因一副驴驮就能装下皮影的整副道具“箱子”,所以道情皮影又称“一驴驮”。那日看完演出已是深夜,我们仍在宾馆采访另一位专家,只与敬家班的老人匆匆道别。后来在群里看到前去送行的同事发的照片,又见“一驴驮”——老人正把“箱子”绑车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或者是电动车,看不清,也不敢多看。那晚降温,我们都穿上毛衣,还裹上了风衣。
如果不是因为黄荟老师本人发来的地址,我们真的被方庄的这栋楼吓着了。满墙的“办证”“发票”“管道疏通”,看得人头皮发麻。出了电梯,依然满墙的“办证”“发票”,找不到他给的门牌号,只几个铁门,萧索地对着。如此不真实,又特别真实的——荒芜。
直到他从一个铁门出来,把我们领进他的工作室,日式榻榻米,中式茶盘,混音设备,洞穴般的存在。九十年代做HIFI唱片大火的黄荟,近几年鲜有新作。《云之南》问世十几年了,他还在往云南走,北京反而是他的客栈。为什么是云南,采风需要这么深入,去这么多次吗?他甚至熟悉怒江大峡谷的每一个教堂。他反问,那么多民族和宗教那么多年毗邻而居却相安无事,那么不同又那么和谐,你不觉得有意思吗?结束采访,走出这栋楼,我们又来到了热闹的马路:有多少人,一生所求,却是过一种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
云南红河州博物馆的乐器墙上,有几十种乐器,它们大多是清末民国年间的老物件,也有一些新制的四弦琴,小三弦等等,上书“吴志明制”四个字。今年六十岁的吴志明,自费教了几年学生后正过着还贷的生活,他租住在一个年租两万的前夜总会里,和几个前徒弟。
《音悦人生》采访哈尼族多声部传承人吴志明,有一半是听他发泄怀才不遇的苦,和多年来未曾得到政府支持的不甘。后来请他聊音乐,他整个人才安静下来,说起三十多年前去普春采风,听到如群蜂般细密又排山倒海的多声部歌唱,尤为震撼。甚至,忍不住唱起来,随口的一两句,比梯田边听到的年轻女声更好听,虽然常年的烟酒把他的嗓子变得比砂纸还粗砺。黄荟老师说过,“非遗只能靠天才传承”,这话刺耳、极端,却正确得让人闭嘴。
葫芦是纪录片《聆听中国》里的一个主人公。葫芦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后来放羊时用家里的一头肥羊换了人一个葫芦丝,一时传为奇谈。现在,葫芦是一个好学又颇有才艺的年轻东巴。
东巴负责纳西族的各种祭祀仪式,要学的东西庞杂繁琐,包括经文和占卜等。采访葫芦的那天上午奇冷,直到葫芦开始吹葫芦丝了,气氛总算有了暖意,“你有女朋友了吗?”我几乎是脱口而问。他说有啊,感情还不错呢。接着又聊开了,又吹又唱,全丽江东巴比赛第一名不是盖的。临了,我支吾地想问好奇已久的另一个问题,“嗯,那个,那个”了半天正组织着语言,葫芦微笑地抢答:“可以结婚。”
科恩去世的那天上午,。一张椅子,一把都塔尔,赛努拜尔老师小声地唱诉着,然后一层层地发力,最后在扫弦的激情中放声。。
第三天上午,我们又去听赛努拜尔的专场讲座,只为能再听她唱歌。上海音乐学院五年的学习,赛努拜尔有了和大部分新疆歌手不一样的木卡姆演唱方法。她更懂得科学发声,也有更好的气息控制,她的收与放,都在捕获更多初听木卡姆的听众的心。木卡姆本身已经那么好了,瑰丽华美,异域风味,她却还寻找木卡姆当下的朴素的世界语言:你听不懂她唱什么,但你为她的歌声落泪。期待2017年,能在伊犁见到她。
十个附点汇聚在一起,是一串略长的省略号,它是时间的洪流,也是音乐的小溪,让我们看着它流淌到2017年,甚至更远。
音悦人生,愿音乐,带给你欢喜。
音悦人生小团队~
收听方式:荔枝FM、苹果podcast搜索“音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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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今流:时代的晚上,传统在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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