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这种状况或许是因为我们看到许多不好的、落后的事情时候,都是基于道德责任感和个人经验的发声,但对农村的陈旧与落后(无论是思想上还是物质上)、对于农村社会的运行,我们拥有的只是非常贫乏的理解,这导致我们在做出结论的时候往往简单而轻率,对事件双方造成的伤害远大于帮助。
如果我们所谋乃大,那更应所见者远。
真诚的向大家推荐焦波先生的纪录片《乡村里的中国》,影片讲述的是山东淄博沂源县中庄镇杓峪村村民的故事。不管你平时你站在什么样的立场看待问题,我相信你都可以从这部纪录片里找到你要的东西,无论是褒扬还是贬斥。
整部影片里光杜深忠夫妇这一条线就呈现了非常丰富的内容,你可以看到夫妻矛盾,看到经济压力,看到性别歧视,看到穷困的底层人民那可怜可敬的精神追求....
而归根结底,看到的是无奈。
这种无奈不是文青无病呻吟的无奈,是现实沉甸甸的、是用一辈子去证明的无奈。如果你看明白了这种无奈,你也许不会对泛右派的价值观那么津津乐道,也不会将“穷就是懒、弱就是坏”视为一条普遍的真理。以杜深忠夫妇为例,一年种苹果挣了一万多块钱,其中他投入的资金成本就是七千,而这其中付出的心血劳力更是不能计数,用杜深忠自己的话说,就是光等待的时间都是一种煎熬。
所以当苹果以二块三毛五的价格卖出后,杜深忠感慨说,“太贱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越拖越贱。
你也许可以说,你可以出去打工啊。对于打工,杜深忠也有自己的看法: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无奈是咱对这个世界太无奈,一出去以后茫然无知,啥也不懂。实际上你真去打工以后,你卖力气也就罢了,你得卖性命。”
后来村里外出务工意外身亡的邻居印证了“卖命”的说法。
下葬的时候,这位不幸的年轻人的小儿子充满童真的问旁边的爷爷:“我爸爸就住这儿吗?怎么门这么小啊。”
“不小了。”爷爷回答完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评论这件事的时候,杜深忠义愤填膺的说起了他的看法:
“实际百分之八十的农民工出去打工都是被逼的,都是一把辛酸泪。”
“我那几年在外边打工,我光在莱州给人家杀玉米,我掉了十三颗牙。五年的时间,每年我都去,每一年在那里住半个多月,。”
顺便提一下,外出打工身亡的年轻人获得了五十五万左右的赔偿,他的骨灰刚洒进棺材里,家里就因为钱的事情起了纠纷。
真是一种现实魔幻主义。
杜深忠夫妇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在上大学,女儿工作供弟弟上学。看,光姐姐打工供弟弟上学这一点已经是非常激烈的社会热点之一了,而在整部影片里面,在各种对话中,男性言语间对女性的鄙视总是自然流露。如果你是女权/平权主义者的视角,这些部分就足够引发思考与抨击。
杜深忠是村里的才人,早年参加过鲁迅文学院的培训,擅长书法、爱好乐器,拥有一把琵琶是他的梦想。他的妻子张兆珍是非常典型的农家妇女,能干、唠叨,两口子总是为芝麻大点的小事争吵,其中一大雷区就是张兆珍不理解杜深忠的这份“文艺情怀”。
杜深忠坐在旧茶几边上拉着破旧的二胡,不禁感慨:“其实对这个二胡我没多少兴趣,我真正喜欢的是琵琶,不管是电视里还是其它,听到琵琶动静我心里特别舒服。假如有可能,以后有条件的话,咱弄张琵琶玩玩我觉得。”
张兆珍刨着土豆回头道,“二胡你都拉不好,你不会拉,你还琵琶,你别在这心高妄想了。咱一年这点收入,苹果收成不知道怎么样,一年就这两苹果,那琵琶得多少钱你知道吗?”
“你就知道玩,你没别的事,你整天打算着玩。海龙上大学马上就大二了,这还要个笔记本电脑呢,得多少钱,你还想琵琶。女儿小梅十五六岁就在外头打工挣钱供着弟弟上学,买个电脑你还能再让女儿出钱吗?你是头顶火炭不觉热。”
听完这番话后,杜深忠低头,默不作声。
几个月后女儿小梅出嫁,杜深忠把两万块钱拿在手上。小梅一看到就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小梅哭着拒绝父亲的心意,说要留给弟弟上学。父亲不依,将钱塞进了她的包里。
小梅哭着说,养我那么大,还得搭上钱。
杜深忠终于还是买了琵琶。六百九十块钱。回家后和邻居一起说谎,告诉老伴儿,其实也不是很贵,四百多块钱。这个谎言最终被张兆珍在听杜深忠和别人聊天时发现。花了钱怕家里责备,于是就自然而然的打了个折扣。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时候,反正我有。
杜夫妇在儿子面前的唠嗑中说出了各自的真心话:
“你妈妈她不认识我是谁,到现在她不知道我是谁,她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妈妈她自己呢,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这就是我最大的一种痛苦。”
张兆珍也说出了真实想法,“越有文化,我越和你吵。实际上我从内心也很敬佩你爸爸,我再不和他吵,我在这个家里就一点地位都没有。”哈,或许这么说有些不妥当,但我觉得张兆珍的坦率真是可爱极了。
影片中有一段,是杜深忠在拨弄他挚爱的琵琶,张兆珍说你这曲儿不对啊,孟姜女的曲儿应该是这样的....
她就站在门口那里自顾自的唱了起来,那表情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那一刻的她可真是动人。
如果说杜深忠家庭的这一条线是影片的思想担当,那么杜滨才(磊磊)就是泪点担当。
按照磊磊伯母的说法,磊磊的父亲是个神经病(在影片中不太看得出来),磊磊的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因为不堪忍受父亲出走改嫁了,磊磊就一直由这些亲戚们带大。
每次磊磊伯母提到磊磊生母的时候,磊磊都沉默,每一次问“要不要去见见他的时候”他都说以后再说。
最后他还是和伯母一起去了母亲的家里,他低头、沉默,咬着嘴唇,终于压抑不住的哭了出来。
十九年啊。
坦白说,一开始我是有点讨厌磊磊的,因为他对他父亲杜洪法说话的语气非常不友善,他嫌弃父亲把淄(zi)博说成了淄(zhi)博。但我能理解他的烦躁,这种烦躁不是特别对于他的父亲,而是对整个村庄的排斥,所以他一再强调,“在外面还好,一回来就烦。”
这邪火不能对着有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亲戚,更不能对着并不亲近的邻里,只有父亲呀。
杜洪法与人起了争执后回家,被磊磊教训了几句。他父亲坐在矮凳子上,像个犯错的小孩,嗫嚅着,“不要再说了。”
卖了苹果赚了钱以后,杜洪法打电话告诉儿子,卖苹果赚了钱,二块四毛钱卖出去的。他说,“你没钱了和我说啊。”
如果你认真看,这时候的杜洪法就是的神态就像一个羞怯的、想被心上人表扬的小姑娘。
影片最后,在他们的“春晚”上,磊磊为父亲唱了一首《时间都去哪儿了》,杜洪法侧过身挠了挠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村支书张自恩毫无疑问是影片的矛盾担当。他身上有痞气、有圆滑、有能力,影片中所有剧烈的矛盾冲突基本都与他有关,即便他并非当事人无关他也需要进行调解。
影片不能说完全的展现了所有农村地区的基层工作状况,但大体的轮廓却是相似的。许多事情如果你不是亲自去做,你根本就不知道有多难做,情况有多复杂。
千万不要以为基层工作简单,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斩不断理还乱的经济纷争、琐碎繁杂永远不会消停的邻里冲突.....如此种种,劳心劳力不讨好。
我大学同学毕业后去做了村官,没坚持到一年就辞职了。为什么呢,在他看来,只有当地人而且得是当地大族的人做领导才能开展工作。而即便是这些本地大户,在做工作的时候也步履维艰,这些人尚且如此,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根本无法立足。
在农村,想做点实事儿,就是最基础的调解纠纷,都是挺难的。
充满情绪的卖这一份安利,其实我是有一些别的想法的,其中一个导火索就是这段时间关于城乡冲突的讨论太激烈了。从上海女孩的年夜饭,到另一个城市姑娘怒掀桌子,这两件事情引发的讨论简直是现象级。
哪怕这两件事情是假的,但是这“新闻”背后所反映的城乡矛盾却是真,所引发的针对城市农村的各自偏激的意见乃至是一定程度上的城乡矛盾激化也是真。地域、城乡之间的矛盾是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的,然而爆料者、部分评论者都将矛盾集中在事件的单独一方,既无基本全面的分析,只一心发泄情绪以迎合各自拥磊的心声,反倒让营销号赚得盆钵皆满。
发生这种状况或许是因为我们看到许多不好的、落后的事情时候,都是基于道德责任感和个人经验的发声,但对农村的陈旧与落后(无论是思想上还是物质上)、对于农村社会的运行,我们拥有的只是非常贫乏的理解,这导致我们在做出结论的时候往往简单而轻率,对事件双方造成的伤害远大于帮助。
我不敢说也不能说这部纪录片完全的还原了中国所有农村的现状,但它基本勾勒出了某个地区一个群体大致的生活现象,让我们可以在对一个类似群体做出评价的时候有一个大致的背景理解。
如果我们所谋乃大,那更应所见者远。
零零碎碎的扯以上这些,也不能把这部纪录片里所蕴含的各种意味都表达出来。比如张兆珍家的玉米被獾子偷吃了的时候随口说的“还保护动物,谁来保护农民”;比如杜深忠振聋发聩的“我对土地没有感情”;比如某位大婶的所抱怨的“我算是看透法律了”。
有的朋友认为影片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里面有些“正能量”有些牵强。撇开广电的要求不讲,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没有多余的娱乐生活,也没有了解这个世界的渠道,在他们乏味无聊的生活里面,他们就是始终坚持每天看新闻联播,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诟病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农村,经济上的进步和政策上的扶持是实实在在能看得见的,在影片中提这么一句无可厚非。
更需要敬佩称赞的导演焦波和他的摄制组(其余几个年轻人),为了拍这部片子,他们在杓峪村待了整整373天,与村民同吃同住,最终完全了这一部《乡村里的中国》。下面这些殊荣,焦波先生与他的摄制组当之无愧。
转载声明:本文转载自「凤妩酒馆」公众号
后期编辑: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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