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崖所访古
文/徐彩娥
它是古巷横斜枕海听潮的寻常村庄。
它是安卧暖阳船帆点点的山水小画。
可是它却有着一个刀剑光影依稀隐现的名字:雄崖所。
年前一个温晴的冬日,我慕名前来观瞻它的姿容。走在所城的遗址上,就像走进了泛黄的古老画卷,脑海中浮动着岁月留下的斑驳断片,眼前翻涌着历史的烟雨风云。雄崖所,这段凝固下来的记忆,它浓浓的古意让我沉醉,满目的沧桑引我沉思,巨大的变迁让我感怀慨叹,而它今天的繁荣中透着的沉静安然,让我深深地欢悦和感动。
我追寻的脚步,在“奉恩门”前郑重地停下来。仰头,我无比虔敬地瞩目着这三个灰黑色大字,想像着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间藏着的光阴和风雨。600年啊,这幸存下来的南城门在修修补补中走过了600年的漫长岁月。细细端详着那一块块成就了它的拙朴和威严的青砖,我仿佛回到了600年前,看到了进进出出的先祖、车马,甚至枪炮,感受到了这城门的重负。历史的风雨绘就的雄壮画面,在我的眼前缓缓铺展开来——
面容清矍严正,举止果决坚毅的,是千户将军吗?他用临危不乱的胆魄、举重若轻的气度,从容布防,沉着指挥,让这海疆和乡民濡染了智慧、不屈和坚强。这座建于明洪武三十五年(1402)的海防守御千户所,永远记下了他的功业。
海风啸叫、海浪怒吼、枪炮轰鸣、刀戟碰撞的壮歌中,策马挥剑、勇往直前的,是四方汇聚前来保家卫国的戍军。忘记了弦月映剑的孤冷,忽略了洞箫吹寒的思乡之苦,战场上,他们豪气凌云,慷慨赴死:“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我还看到,战事暂歇的时候,屯田军们和乡民赤膊在田里劳作,忍辱负重的老黄牛喷着沉闷的鼻息。刀光剑影里飘着海水的咸涩和禾稼的香,血雨腥风中浮动着铜铸的胸膛、褚色的臂膊和脸膛。勇敢坚强、朴实坚韧,他们是英勇的斗士,又是沉默的泥土;是挺立的剑戟,也是饱满的麦粒。一方土地的安康、一段历史的重托,就是他们生命的重量。
300多年过去了。
和暖的阳光照亮了鸥翼点点,海面上有了帆影幢幢、渔歌唱晚。担负着两朝海防重任达300多年的雄崖所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清初,朝廷裁减卫所兵员,废除卫所长官世袭之制,所署只设千总1员统辖。至雍正十二年(公元1734年),雄崖所随同鳌山卫并归于即墨县治。乾隆年间,雄崖所巡检移驻福山县海口。这片向往和平的土地,终于得已解甲归田,静卧成冬日阳光下安详的村庄。
深深呼吸了一下带着海味儿的清新空气,随着人流,我漫步来到了中心街。东西、南北两条笔直的大街贯通雄崖所全村,让人可以再造出有关雄崖所雄姿的想象。轻轻地、慢慢地走在纵横错落、历经风侵雨蚀而变得光滑的石板路上,就像走在时间的索道上。看着两旁的上马石、拴马石和拴马桩、墙上的“驿道”标志,啸啸马鸣和嗒嗒的马蹄声裹挟着翻腾的烟尘遥遥传了过来。
游历过所城的灵魂之地,又随意到各处转了转。缓缓驶过的车子里探首向着我们憨笑的壮汉,街道两旁卖海鲜的村妇富态的笑脸,古意浓郁却装修一新的青瓦白墙的民房,墙根下、褚红大门前安然晒太阳的老人,静静卧在老人脚边的狗,让我欣喜地看到了古所城的富足、沉着、静美和安详。走过了沧桑,才不再喜欢标榜和张扬;闯过了风浪,才懂得安享静美时光;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才拥有了呵护长安盛世的默契和眼光。当地乡民和各地戍军的后裔,一边守护着村庄的古朴和古风,一边加速着它的发展进程。
有点累了,转进一条窄窄的深巷,抚着碎石的老墙,我闭上眼睛。脚下的土地,铺展成平和坦荡的沃野,草儿轻轻摇落露珠,花儿静静散发着芳香,一队大雁排成行,翅膀扇出丝丝秋凉,雪花簌簌落在干草上……不远处,烟波茫茫,悠远渔歌牵出漫天霞光,橘色夕阳泊在鳞浪上……无数个雄崖所舍生忘死的护卫、挺身而出的担当,才成全了这随手牵来的安恬时光。荣光褪去,铅华洗尽,用握过大刀长戟的英雄之手在凡俗中优雅地弹奏朴素的轻音乐,雄崖所是铸剑为犁的最好楷模。睁开眼睛,不觉泪水盈眶。
日上中天,该告别所城了。站在城门洞里,久久回眸凝望,黄海之滨、丁字湾畔、丰城镇白马岛褚色大断崖前,这历史遗留的雄壮断章,聆听着城门洞传出来的两种不同内容不同风格但同样美的乐歌。晴和的阳光飘洒下来,为青瓦、石墙和长长的石板路、窄窄的深巷涂上了一层柔光,这柔光收容了600年的风云变幻、艰辛沧桑,收容了滔天的海浪和马嘶炮鸣,收容了先祖的血汗和泪水,洒下了古所城浴火重生后的淡淡喜悦;这柔光把不惧外侮的英雄豪气和宽容悲悯的俗世情怀,如此和谐地统一在一起。
顺安,古城。顺安,先民。
祝福,村庄。祝福,乡亲。
愿浩浩烟波,还有这片土地上岁岁年年成长的新生力量,推着雄崖所这条饱经忧患依然雄健的航船,破浪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