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正传。施耐庵惜墨如金,能浓墨重彩的人物,舍去武松、鲁达、李逵诸人,当属燕青。让我们共同来看看,燕青小哥所展现出来的职业素养。
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卢员外家中养的他大。为见他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叫一个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不则一身好花绣,那人更兼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的诸路乡谈,省的诸行百艺的市语,更且一身本事,无人比的。拿着一张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间入城,少杀也有百十个虫蚁。若赛锦标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单讳个青字。北京城里人口顺,都叫他做浪子燕青。
你见过这样全面的人才吗?论颜值,年级轻轻,仪表堂堂,时装走秀,秒杀对手。论才艺,舞台表演,吹拉弹唱,能歌善舞。论文学,诗歌辞赋,成语接龙,能看红楼。论语言,多门方言,各种外语,英语法语,门门精通。在泰山脚下,宋江调侃燕青,说:你既然装做货郎担儿,你且唱个山东《货郎转调歌》与我众人听。燕青一手捻串,一手打板,唱出《货郎太平歌》,与山东人不差分毫来去。
作为马云级别(卢俊义作为北宋首富,当时地位类似于马云)的左膀右臂,能领会领导意图,举一反三,深受重用。喜欢运动,常去练练柔道、空手道,从没遇到对手。平时射击,比小李飞刀还准,一不小心,总是拿个冠军。偶尔下下赌场,就没有输过。
擎天柱任原,此人和《变形金刚》无关,身长一丈,貌若金刚,有千百斤力气,在泰安摆擂两年未遇对手,号称打败四百座军州,七千余县治,南及南蛮,北济幽燕。结果被燕青“头在下,脚在上,直撺下献台来”。
在梁山复杂的人际关系处理上,更见燕青的游刃有余。
与旧主:一如既往的尊重,自始至终保持了对卢俊义的忠诚。但凡行军打仗,都护在卢俊义身边,活捉史文恭时如此;宋江与卢俊义抓阄,卢俊义攻打东昌府时,亦是如此。涉及个人去留大事时,亦单独找卢俊义当面商量。
与新主:宋江是梁山的首脑,燕青是他的部下。燕青上山不久,成功牵线李师师、化解李逵宋江误会、诛杀假宋江等事件,取得了宋江高度信任。宋江对他的倚重,超过了很多江州时期的弟兄。但燕青和他只有上下级关系,临走之前,仅留一纸条告别。
与同僚:卢俊义上山,处境很尴尬。因为有两次宋江作势要让位给他,虽然这是宋大人最爱做的表演,也确实因卢俊义太有名望。以燕青的身份,很容易两头受气,但燕青做的很好。宋江的头号粉丝李逵,和燕青几乎成了最好的朋友,燕青泰安打擂要跟着去,燕青进城看灯也要跟着去。宋江的生死之交柴进、戴宗,都与燕青十分友好。燕青下山去办招安事,戴宗主动要“帮他去走一遭”;打方腊时,柴进欲入虎穴,当卧底余则成,对宋江提的唯一要求“只是得燕青为伴同行最好。”
作为在卢家一员,他极为感恩重义,对卢员外忠诚如一。
卢俊义被吴用忽悠,决定出门避祸。因为要途经梁山,“好客山东”今日誉满华夏,当时亦然,梁山的好客方式,往往是热情招呼上山,而后留下财物衣帛,赤诚下山。鉴于存在不和谐因素,风险系数很高。燕青道:“小人托主人福阴,学的些个棒法在身。不是小乙说嘴,帮着主人去走一遭,路上便有些个草寇出来,小人也敢发落的三五十个开去。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卢俊义说此行要做买卖,留燕青看家,带管家李固,而此时李固的表现则截然相反,“小人近日有些脚气的症候,十分走不的多路。”燕青愿与主人共担风险,管家最好站在岸边。二者高下立判,难怪卢员外大怒,差点挥以老拳作管家的思想工作。
三个月后,临近中秋,卢俊义从梁山度假归来。进城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次日早晨,卢俊义离了村店,飞奔入城。尚有一里多路,只见一人头巾破碎,衣裳蓝缕,看着俊义纳头便拜。卢俊义抬眼看时,却是浪子燕青。便问燕青:“你怎地这般模样?”燕青道:“这里不是说话处。”卢俊义转过土墙侧首,细问缘故。
从燕青口中得知三个信息:1、李固两月前从梁山回来,便到官府告发卢俊义;2、燕青被逐出家门,不许有人给予安歇;3、卢娘子与李固原有私情,卢娘子变成李娘子了。一听玉麒麟变成“绿麒麟”,卢俊义大怒,一脚踢倒燕青,大踏步便入城来。结果是“方才举箸,二三百个做公的抢将入来,卢俊义惊的呆了”。一个被逐无落脚处,仍在城外苦苦等候;一个鸠占鹊巢,天天家中温柔之乡。
坐牢后,卢员外变成了卢编号。天天咸菜馒头,还不管饱。饶是如此,仍被李固惦记,准备以五十两蒜条金买命,好歹是京城大员外,一番讨价还价,以五百两成交。员外为人和善,何曾做恶?奈何妻子被拐,家产被夺,老命被卖。幸而,尚有生命的暖色。
蔡福起身,出离牢门来,只见司前墙下,转过一个人来,手里提着饭罐,面带忧容。蔡福认的是浪子燕青。蔡福问道:“燕小乙哥,你做什么?”燕青跪在地下,擎着两行珠泪,告道:“节级哥哥,可怜见小人的主人卢员外,吃屈官司,又无送饭的钱财!小人城外叫化得这半罐子饭,权与主人充饥。节级哥哥,怎地做个方便,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一人谋财害命,一人舍命相救。
所谓时穷节乃见。主人遭受冤屈,仍不离不弃。这份忠义,令人感佩。
卢员外登场时,气场很大,李固立在左边,燕青立在右边。卢俊义视此二人为左膀右臂,甚为倚重。而此二人的作为,天壤之别,更见燕青品行。员外不曾识人,燕青何曾负人。
燕青听到卢俊义避祸时,第一反应就是说道:“主人在上,须听小乙愚言。这一条路去山东泰安州,正打从梁山泊边过。近年泊内是宋江一夥强人在那里打家劫舍,官兵捕盗,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烧香,等太平了去。休信夜来那个算命的胡讲。到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装做阴阳人来扇惑,要赚主人那里落草。小乙可惜夜来不在家里。若在家时,三言两句,盘倒那先生,到敢有场好笑。”事实证明燕青是对的。但领导的面子很重要,领导认为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卢俊义被判刑,发配三千里外的沙门岛,薛霸、董超负责押送,又是这俩货,如果没有记错,林冲也是被他们押送过。押送第二天,二人就准备送卢员外上路。卢俊义泪如雨下,低头受死。二人尚未出手,被燕青神箭,一箭一个,先行上路。这也算完成了鲁智深大师的愿望,当年在野猪林鲁大师准备替天行道,被林教头制止。那人托地从树上跳将下来,拔出解腕尖刀,割断绳索,劈碎盘头枷,就树边抱住卢员外,放声大哭。卢俊义开眼看时,认得是浪子燕青。叫道:“小乙!莫不是魂魄和你相见么?
李逵因假宋江抢民女之事,砍了梁山大旗。后来同宋江以颈上人头相赌,结果输了。燕青耐心相劝,果然劝动了。李逵道:只是我性紧上,错做了事。既然输了这颗头,我自一刀割将下来,你把去献与哥哥便了。燕青道:你没来由寻死做甚麽?我教你一个法则,唤做负荆请罪。李逵道:好却好,只是有些惶恐,不如割了头去乾净。燕青道:山寨里都是兄弟,何人笑你?这就让宋大哥很满意,这么得力的粉丝,谁舍得啊。李逵认错,既保留了领导的威严,又体现了领导的大度,还能收李逵之心。燕小乙,不错啊,值得培养。
最能见燕青功力的,还是招安功业的完成,、应付自如之从容、当机立断之果断、操控全局之精准,堪称经典。
李师师是风尘女子,但能与精通诗画的宋徽宗切磋交流,那也要有文化功底的。一听到宋江介绍家生的孩儿小李,极其幽默地说道:我倒不打紧,辱莫了太白学士。李师师见了燕青这表人物,亦自动心,数杯酒后,便来撩拨。燕青是身负使命,卖艺不卖身,故不来承惹。
先是才艺展示,李师师吹箫,燕青鼓掌。受其邀请,哄其欢喜,燕青亦吹一曲。之后李师师弹奏琵琶,燕青唱歌。谁说才艺无用?你换梁山其他好汉来,谁人招架得住?
再是赤膊相见。李师师要看燕青的文身,要求了三回五次,燕青只敢脱膊,李师师便摸上来。燕青慌忙穿了衣裳。再是……结拜。燕青恐怕再被调戏,难以回避,心生一计,问年龄拜姐姐。那真是个纯洁的时代,姐弟就能收手,所谓世风日下,而今干爹,干爹的干爹,百无禁忌,该出手时就出手。
临时得知天子要来,燕青立即决定面圣。以李师师兄弟身份,见道君皇帝。官家见燕青一表人才,先自大喜。而后燕青先以才艺打动圣上,再借唱《渔家傲》,引出梁山故事,求得赦书,再讲高太尉三战失利实情,进而将宋江欲受招安的意思和盘托出。天子很敬业,耐心听完汇报后,嗟叹一番。方才语重心长地说:师师,洗洗睡吧。
正所谓:以琴箫之和,倾倒师师。凭一唱一哭,打动徽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