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同业动态 >红楼梦:诗词中、酒令里的甄宝玉和史湘云结局

红楼梦:诗词中、酒令里的甄宝玉和史湘云结局

2022-09-20 20:38:34

第一回脂批就指出:“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有传诗之意”,作为几乎无所不能的文学天才,或许他的诗词很难比肩盛唐的李杜,但绝对也可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

由于《红楼梦》的辉煌成就,红楼诗词更是深具价值,除了它本身的艺术价值外,它还预示了梦中人未来的命运,具有诗谶的功能,有时它甚至还暗示了惊心动魄的政治纷争,因此,诗词绝对是《红楼梦》中,不可忽略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在文本中,除了正儿八经的诗词之外,似乎不入流的酒令在天才的生花妙笔之下,也成为红楼诗词独特的组成部分。

在以梦幻形式呈现的文本中,甄、贾宝玉实为同一人[注1]。文本中,除了梦幻的贾宝玉和钗黛感情主线外,还有现实的甄宝玉和湘云的隐形感情主线[注2],宝玉和湘云的诗词、酒令就暗藏着“甄史”的“金玉良姻”的真实结局。

第二十二回脂批指出:“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书,则不失执笔人本旨矣”,诗词、酒令还暗示应作宝钗看的甄宝玉和与牡丹宝钗“为近侍”的芍药湘云将会如“山中高士”宝钗一样,以出世之心入世,既安份从时、热爱生活,在繁华落尽的未世,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艰难而平淡的日常中,活出琴棋书画诗酒花的诗意人生,同时,又与污浊的尘世保持清洁的距离。

第三十八回湘云所念的藕香榭的对子“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几乎概括了通部书的故事脉络。甄宝玉梦中的贾宝玉与钗黛纠缠在一起。第六十三回,黛玉占得芙蓉花名签,众人皆说“除了她,别人不配作芙蓉”,芙蓉指代黛玉,而钗黛又是一体,“芙蓉影破”即意味着甄宝玉到了梦醒时分,甄宝玉又回到现实。

由于甄宝玉和史湘云的爱情象征物曾经佩戴在射圃的卫若兰身上,甄宝玉和湘云历尽磨难之后重逢,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应该是卫若兰在中间传递金麒麟,因此,“甄史”的爱情与兰有关,“归兰桨”暗示梦中所谓的爱情幻梦已破灭,现实版的“金玉良姻”回归。“菱藕香深写竹桥”,则描写了甄宝玉“偶湘”之后,两人以宝钗“方是花香袭人之正意”(第八回脂批)的“冷香丸”式的处世之道,智慧地生活,让苦涩的日常,充满了摇曳的诗情。

该回湘云作东,紧接着第三十七回,几乎又是整回在写诗,主题是咏菊。宝玉和诸芳在诗里,同样也是在咏叹人生、讽刺时事。无论是咏白海棠诗,还是咏菊诗,都是作于秋日,秋在文本中具有重要的隐喻象征意义,当“三秋”降临,意味着正统之“三春”[注3]已过,诸芳到了“各自须寻各自门”的时候。

该回湘云写的咏菊诗数量与“潇湘妃子”黛玉并列第一。如果说,前一回湘云咏海棠诗暗示“三春”过后的“秋日”里自己将要面对的困境,那么,该回的咏菊诗,湘云写的就是自己与甄宝玉的“金玉良姻”成真之后的情形。

前一回,宝玉所作的海棠诗“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是在暗写(贾)宝玉和钗黛,而该回宝玉妇唱夫随,他所作的咏菊诗,与湘云的菊花诗一样,也是在写自己(甄宝玉)和湘云未来重逢并厮守终生的情形。

宝玉《种菊》中“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句,写甄宝玉与湘云在“三春”过后各自颠沛流离的生涯里,不期而遇,与作者友人敦敏的《赠芹圃》中的“燕市哭歌悲遇合”句相对应;沐浴在甄宝玉的爱情里,饱受生活磨难和摧残的湘云,重新焕发出生命的活力。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句,则写甄宝玉因失而复得湘云而狂喜不禁(宝玉的《访菊》亦是此意),极为珍爱,而得到灵魂安抚的他曾经灰暗的生命,在苍凉的“秋”日里又充盈着诗酒的醇香。

湘云的《对菊》“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供菊》“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隔坐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这两首诗写他们俩气味相投,在艰难的末世里,相互扶持,相濡以沫,保持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

在诗书、知己相伴的日子里,几乎被繁霜重露的非正统之“秋”摧毁的人生又“来新梦”,虽然也会追忆旧日繁华时的人和事,但这样的生活也很好,清苦平淡中又有悠长的韵味,珍惜当下的分分秒秒,并不留恋昨日的荣华富贵。

其中,《对菊》中的“别圃移来贵比金”与宝玉的《种菊》中的“携锄秋圃自移来”句相似,而《对菊》中的“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写的就是孤标傲世的甄宝玉陪伴湘云,诗兴大发;《菊影》诗中“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句则暗示所处的时代一一“梦也空”的如幻影般的非正统之末世,而全诗既暗示他们俩在“三径”一样的环境里过着山中高士般的生活,而且珍惜这样的生活。

红楼文本表面上“大旨谈情”,特别是前四十二回,还泪的黛玉对贾宝玉的满腔痴情看起来只是男女之情,似乎黛玉只是因情而生,为爱而死,但在“表里皆有喻”(脂批)的文本中,“潇湘妃子”之泪是亡国之泪,即对以胤礽为正统的心中之国渐行渐远痛心疾首。

因此,黛玉对贾宝玉的所谓爱恋注定是无望的“木石前盟”,不过是作者暗渡政治“陈仓”的“情”之“栈道”,这也是为什么第四十二回仅仅因为宝钗的一席话就消除了她对所谓的情敌所有芥蒂[注4]。

看起来黛玉一心痴情于宝玉,既然自己与他注定有缘无分,文本就安排她“操心”宝玉的婚姻大事,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钗黛合一的第四十二回后,而贾宝玉和宝钗梦中的“金玉良姻”众人皆知,因此,她的诗词酒令中常常暗示甄宝玉感情的最终归宿。

但是,要想真正完全理解黛玉与(甄)宝玉和史湘云婚姻结局有关的诗词、酒令里的“洞天”,还必须先了解红楼诗词酒令的特色。在“表里皆有喻”的红楼文本中,一切无情物如花、鸟、景物等等都可指代有情的人,这也是红楼诗词酒令的一大特色,而具体何种花鸟景物指代谁往往要从前文中找到线索,这或许可以说是作者“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法在诗词中的一种体现。

第二十八回,“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宝玉忘情于宝钗,引起黛玉吃醋,后用呆雁打趣宝玉;第七十回,潇湘馆放风筝,也暗示宝玉和诸芳的结局。宝钗放的是一连七个大雁,七个大雁即人形,而别钗为僧的宝玉就是宝钗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因此,雁可指代宝玉。湘云别号“枕霞旧友”,因此,霞可以指代湘云;第六十二回,文本中有令人难忘的“憨湘云醉眠芍药裀”的经典画面,因此,芍药也可指代湘云。

第三十八回黛玉所作的《咏菊》和《问菊》既是暗写自己和贾宝玉,也隐写甄宝玉和湘云,其中,《问菊》中的“鸿归蛩病可相思?”(已归来的甄宝玉思念等待还流落在外的湘云),直接与“甄史”的“金玉良姻”有关。《菊梦》中的“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甄宝玉梦遇湘云、麝月)、“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句(湘云梦中思念甄宝玉)以及第四十回黛玉酒令中的“仙杖香挑芍药花”句,也与“甄史”的“金玉良姻”有关。

《菊梦》中的“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句,与第十八回“元妃归省庆元宵”的回前诗批:“一物珍藏见至情,豪华每向闹中生。黛林宝薛传佳句,《豪宴》《仙缘》留趣名。为剪荷包绾两意,屈从优女结三生。可怜转眼皆虚话,云自飘飘月自明。”中的“可怜转眼皆虚话,云自飘飘月自明”句,是同一个意思。

第六十二回,黛玉代替宝玉作的酒令[注5]一一“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肠, 这是鸿雁来宾。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就暗示了繁华落尽后的“落霞”湘云和折足的“大雁”甄宝玉在颠沛流离的漂泊中,不期而遇,无限辛酸里也有无限的惊喜,而湘云也不必作在思念爱人中孤独老去的怨妇。酒令中的“落霞与孤鹜齐飞”句,与第五十回宝琴所作的咏红梅花诗中的“流水空山有落霞”句寓意相通,都与“三春去后”湘云的状况有关,直指她与甄宝玉的婚姻结局。

该回,宝钗和宝玉射覆,围绕名字和通灵玉作雅谑,湘云质疑两人用的是时事,并无出处。用湘云来质疑,大有深意,因为贾宝玉和宝钗的“金玉良姻”只不过是甄宝玉梦中的“时事”,不像湘云和甄宝玉的“金玉良姻”是有现实出处的。后来香菱反驳,只是故事合理性的需要,而且出处是在唐诗里,也是非现实的。

该回湘云酒令的酒面“奔腾而砰湃, 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暗示繁华落尽后,她“云散高唐,水涸湘江”,举步维艰。她的酒底“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则暗示她就像是流离无所的野鸭子,不再是昨日大观园里众人昵称的“云丫头”,流落在凶险万端的天涯世路上,饥一顿饱一顿,不能再讲究精致的妆容,有着“往事凄凉不可闻”的无限感慨。

第十六回脂批指出“凡用宝玉收拾,俱是大关键”,因此,第五十回宝玉所作的“访妙玉乞红梅”正是“大关键”。该诗中的“入世冷挑红雪去”句其实是暗示贾薛梦幻版“金玉良姻”的结局一一贾宝玉最终“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离尘香割紫云来”句则暗示甄宝玉和史湘云的现实版“金玉良姻”终将成真。

文本中,题目“访妙玉乞红梅”是湘云出,宝玉在湘云的鼓声中完成该诗,大有深意,即暗示该诗与湘云最终的婚姻有关。同样,在贾薛“金玉良姻”已定、贾黛注定有缘无份的情况下,宝玉念,黛玉写,就是暗示钗黛合一的第四十二回后黛玉真的很“操心”(甄)宝玉的婚事(详见上一篇拙文)。

第六十二回她醉卧芍药裀所作的酒令“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也是渡过“寒塘”之后的她与甄宝玉的生活写照。

第七十六回,黛玉和湘云所作的中秋联诗,在一片热闹喧腾中开场,在“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极度惨淡中收尾。妙玉说要依她所说,“方翻转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而妙玉所作的既不失“闺阁面目”又与“题目有涉”的中秋联诗,在暗示香菱、宝钗、晴雯、鸳鸯、凤姐、贾宝玉和黛玉等诸芳的结局后,最终在一片凄云惨雾中,又开辟出一片崭新天地,“赑屃朝光透,罘罳晓露屯。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歧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注6]。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应该就是暗写湘云和甄宝玉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的情形。

正如宝玉在大观园第一个留题处题“曲径通幽处”,元妃回宫前在大观园最后题匾“苦海慈航”,甄宝玉和旧友湘云在历尽沧桑之后,苦尽甘来,以智慧的处世之道,用生命的亮光,照亮末世的人生行路,构筑起自己的心灵大观园。

注1、甄、贾宝玉实为同一人,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78《梦幻之贾宝玉,现实之甄宝玉》

注5、湘云的海棠花名签注云,令上下家各饮一杯。黛玉是上家,她将酒全折在漱盂内,宝玉饮了半杯,将另外半杯递与芳官喝。黛玉将酒全折在漱盂内,暗示湘云开始她“寒塘渡鹤影”的艰辛之旅时,黛玉早已化为乌有,湘云之“悲”与黛玉早已无关;宝玉须饮海棠花酒一杯,暗示(甄)宝玉未来将与湘云同“悲”共苦;芳官和宝玉同饮一杯,暗示芳官“悲”剧性的结局是(贾)宝玉结局的预演。

注6、“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句,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隐喻以出世之心入世,即“薛宝钗”式的处世方式,其中蕴含了秦可卿魂托凤姐的耕读传家之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