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光有痕》七:诗人陈大华

蜀 道

高山长

陈大在古树上
古树长在小路上
树根比树杆还要粗
炊烟比小路
一片落叶
飘了两千年
还低飞在云层
死去的路
倾泻青绿色的欲望
隐居在
寂寞的脚印里
草叶上的露珠
也古色古香

青石板下
种植的马蹄声
越去越远了
远离战争
也远离和平
1986.8.

一页沉重的日记
      --- 广元千佛崖摩崖造像始于南北朝延至清朝。历代不衰。

我从一个遥远的世纪
风尘仆仆的赶来
怀着崇敬怀着神秘
象江鸥沿着曲折的河道
寻找浪与帆留下的记忆
浮云托起一条蜿蜒的栈道
江风把黄尘抛过高耸的山脊
征战的兵丁，跋涉的商旅
夕阳中的铃声牵来急驰的马蹄
在大江与高山的隙缝间
阻击似的横下这苍黑的石壁

历史
展出一幅漫长的画卷
同一个主题
是谁背负人间哀乐
世世代代悬身天堂的空寂

把心刻进石头
把石头装进心里
每一尊佛的背后
都站着一个失眠的灵魂
              

 1979．

运筹屋檐

坐在屋檐下远望
是乡村常见的风景
阳光搭在墙头
一闪折为两半
尝一尝穿过篱笆的风
品味那一片云将离去
那一片云将归来
选好的种子在竹篓里
下蛋的母鸡长鸣不已
面对安祥的土地
计算天晴和下雨的日子

运筹屋檐之下
上观天象下观掌纹
进退一门之遥
太阳西沉的时侯
向阳的山坡返青了
才记起
去年的冬末
父亲也是坐在屋檐下等雨
                1990.3．

西双版纳

南风摇动悬垂的木瓜沉默风铃
那一声悠远在心的河谷，与
两千年前的《诗经》窄路相逢
果子沿树杆爬行浩浩荡荡
一棵果子隐居一个近亲繁殖的家族
惊叹从你肩头滑落手中
魔术成蚁群飞舞
树群迎面猛扑过来
嗅觉超光速逃回史前的烤鹿肉

苍兰的天太深太深
月亮留居在竹楼的陶罐里
米酒漫出海碗暗香桂花
你可倒地呕吐象形文字
而不能说醉
挤身自然与历史撞击的断层
感觉象一只鹰忽远忽近
傣家姑娘冰化于晨露
胎教的歌，在黎明醒来
过滤，棕榈叶煽动的薄雾
西双版纳是月亮的世界
太阳在胯下鼓为象脚
竹楼是泥土里长出的蘑菇
没有门坎
很胖的童话在自己门前迷路
阳光依偎在火塘边
照亮祖父的
槟榔与红豆，反差古老的故事

香蕉裹藏一弯新月
椰子林梳理夜风的软语
交响乐的序曲从树开始
黄昏的河畔开放纯洁的胴体
音乐透明自然的原野
天空宁静如银色的河流
窥视自己
岸化的双脚如沉船
道路纵横交织时
才感知无路可走
思念朋友和友情
每株草都流出爱人的亲切
墙在颤抖中消失
生命是树上掉下的第一个音符

西双版纳
是月亮哺育的世界
太阳端座于
古藤编组的太师椅
1989.4.17．于云南澜沧县

岸

水浪挣扎的极线
是岸
在流动与静止的空白
我成为岸的一部分
起航与抛锚的瞬间
心里就少了点什么
你不得不踱进这空白
填写一种溶解于水的文字
满足于那不可触摸的得到
脚与路合谋背叛身体
帆，依然来去自如

这里已不是码头了
岸，并不为码头而存在
你诞生于分离之后
对峙于水的情感

注视视线以外的彼岸
语言成为一种负担
或许在我到来之前
有人刚刚离去
或许在我离去之后
你会马上到来
在流动与静止的空白
我们成为岸的一部分
你的存在
决定我的存在
         1994.7.5.

隔山望海

海的那边
     是陆地
        山峦
           起伏

陆地的那边
         又是海
      波涛
   起伏

起伏的波涛
      之间
        人潮
起伏

你在哪片波涛背后?
宁静？

或
颠簸？
       1989.10.

日子

时间拉长你的身影
象一根绳
打结的那一段
就叫做日子

日子是一条良犬
你无法抛弃它
是因为，你无法
改变自己的气味

直到有一天
它捡走
你皮囊里
那几根骨头
     1980.2.15.

年 轮

一粒发芽的种子
溅起心中一圈波纹
……

微风回旋的低语
鸟儿谜途的投影
坠落莽林的夕阳
没有翅膀的蒲公英
猎人在沙漠布下的圈套
囚在深宫的枯井
暮年坟头的花圈
情人失眠的地瞳仁
从地心升起的月亮
被寒潮冰冻的井喷
封闭的大海
潮汐刻下的伤痕

爬出黑暗的泥土
一粒树
积攒的全部光明
      1979.5.8

审视


诗人流着泪
在补写四年前的挽诗
歌唱家流着泪
在控诉那不公正的人世
画家流着泪
在临摹你伟大的生与死
人民流着泪
咬碎了牙齿

法律你应该怎么办？
流泪眼在把你审视
       1979.3.4.深夜

旅人

横山纵水
三步之内的求索
你便
左肩风尘
右肩也风尘
黄花盛开的日子
抬头看看天空吧
旅人

暮色横在你的前头
朝霞渗透你的背影
没有投足便没有回归
远离的日子
回首得愈加深情

最后一站便是大海
临风而立
背海而坐
身前身后
挂满长苔的涛声
有些人让你牵挂
一些事使你动心
沙滩上的贝壳
涨潮时回归大海
退潮时属于陆地
仅仅一枚
便叫你
半生干燥
半生湿润
        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