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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望川亭

2021-09-16 22:39:40


停更三周或者更久了,诸事繁杂心绪不定,其实这一篇自己也称不上满意,思来想去还是把没说完的话放在下一篇里。望诸君海涵。



江北镇往西,烟波十里,不见渡口,不见人烟,只一座亭子孤零零立在那里,偶尔有行路之人在此歇脚,或有人在此送别远人。亭上一块牌匾高悬,写着“望川亭”三个字。笔力倒是颇为雄浑刚健,只是并无款识,日久经年,早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写。偶尔江上有老艄公路过,会说这亭子原来不叫望川,而叫望江,那时候的匾额,还是书圣真迹,值钱得很,后来也不知是为了避当地哪个大官的名讳,改了名叫望川亭,之前那匾额也被拆走了云云。这些故事每次听来都有不同,这里多些那里少些,想是原本的真相早已随江水东流而去,真真假假,云里雾里,不过笑谈而已。

 

有人正站在船头眺望。他一身白衣白袍,面孔棱角分明,丰神俊朗,腰间一柄长剑,正是飞鹰门秉烛使何云书。那小舟在这江中不过一片飘零的叶。眼前景物似在何处见过,却又说什么也想不起。岸边隐约传出阵笛声来。何云书心下一动,叫住艄公,请他停船。艄公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何云书便摸了些碎银交与他。船慢悠悠地停在岸边。艄公跳上岸去,就着亭边的柱子把船系住。

 

何云书上得岸来,果然见一位红衣少年端坐于亭中。见有人来,那少年忙起身施了一礼。“见过师叔。”少年语气谦和,手中一只玉笛,通体洁白,色泽温润。想来这便是吹笛人了。何云书一怔,“这位兄弟,你我素不相识,一见面你便称我师叔,是何道理?”

 

“师父命我日日在此练习吹笛,只说若有人听了笛声,停船前来,那必是我师叔没错了。”

 

这些年过去,那人还是这般不讲道理。何云书心下暗笑,脸上却还是绷着副迷惑的神色,“我行走江湖这些年,不曾有过什么兄弟,又何来师叔一说?敢问小兄弟究竟师从何人,可否让我见上一见?”眼见面前少年有些尴尬的样子,何云书正欲开口,只听不远处有人朗声道,“既不是兄弟,也就无甚旧情可叙,为何公子一定要见上一见?锦谦,我们走。”少年像是蒙了大赦一般,急急向来人跑去。这人头戴帷帽,面纱落下来看不清面容,身上一袭玄色衣袍,衣角金丝银线绣着云纹,一枚玉佩悬在腰间,手中也是只笛子,只是这一只似是翡翠制成,笛身晶莹剔透,就着原石上点点绿色雕出竹叶儿来。“在下山野村夫,孤陋寡闻,在这江湖间还未得赏鉴如此乐曲,小小少年尚且如此,做师父的只怕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何云书信口道,两眼却盯紧了那人。

 

说时迟那时快,何云书一闪身一伸手,一枚飞镖已夹在两指当中,若是他方才半点分神,只怕此时已是真正的颜面难保。正惊魂未定的当口,那人已走到了面前。“你这人,别的不见,倒是说瞎话的本事越发厉害了。”那人掀了面纱,笑骂道。面纱底下一张俊俏非凡的脸,正是何云书的师妹,现在的飞鹰门慕音堂堂主穆远道。



天下“人如其名”者众多,可偏偏这穆远道,和她自己的名字却是半分也不像。她五岁时入飞鹰门,上山前师兄弟打听得个名姓,只道是又来了个小师弟,却没想到是个女娃。又因她姓名听来庄重,大家都以为这孩子必定是个喜静不喜动的大家闺秀,哪成想又错一步,她与这“大家闺秀”四字根本不贴边。十岁时穆远道便已是门中人人头痛的小妖女,若是谁被她撞见练功,准定被扯着衣服求“教我几招”;若是谁被她撞见下山,那就得小心自己的箱笼别进了个人去;若是谁惹恼了她,房顶的瓦片就要遭殃。就连掌门也拿她没辙,山上就这一个女徒弟,徒儿们都拿她当亲妹妹看,做师父的当然拿她当亲女儿看,这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掉的小妖女,就这样无法无天地长到了十六岁。在飞鹰门十一年,众人教她拳脚兵器,她更是自己在藏书阁里翻出了一堆暗器谱来,毒针飞镖弹丸机巧等一干暗器,全不在话下。除此外,她家原有一本传家的笛谱,十岁时师父将笛谱与翡翠笛一同还了她,众人才得知她身世来历。这穆远道是江北笛仙穆天音家的独女。穆家世代精研音律,到了穆天音这里,更是练就了以笛伤人乃至取人性命的本事。奈何江湖间怨仇太多,穆家惨遭毒手,这才将女儿送上飞鹰门来。穆远道当日便指天以血盟誓,定要亲手报此血仇。众人闻听莫不唏嘘,掌门面色凝重,只拍了拍她的头。

 

何云书长她两岁,相比其他师兄弟,他二人年岁最为接近,也自然玩得多些,所谓青梅竹马,大抵如此。等穆远道渐渐长大,出落成个出水芙蓉般的美人儿,她却还像从前一般待何云书,全无些女儿家的羞涩。何云书还记得那年他过生日,深夜里有笛声飘进窗户里,他拉开窗,穆远道正笑吟吟地站在窗口。

 

“云书哥,今天是你生辰,我是来给你祝寿的。”她边说边往窗户里面翻。何云书吓得不轻:“若,若是让掌门知道了——”

 

穆远道微凉的指尖按在他嘴唇上。“你不说,我不说,掌门怎么会知道。”她语气轻快得很,“你保证,不许告诉掌门。”

 

“告诉他,你我又得被罚了,我才不会告诉他。”何云书有些无奈。

 

“就知道你最好啦!”一个欢天喜地的回答,“那我送你这个你也不许告诉掌门!”

 

穆远道从袖中摸出个玉佩来,把它推到他面前。即使屋内只有昏暗的月光,何云书也能看出那是个好东西。他接在手中,那玉佩雕成条盘龙的形状,刀工极为细腻灵动。玉石触手生温,色如凝脂,在月光下现出淡淡的柔和的光来。

 

“这物件太贵重——”

 

“你拿着便是了,若不拿,这东西也不过是放在掌门的仓房里积灰;或者你还要我再冒一次险把这玩意送回去?”

 

“可——”

 

穆远道不由他分说,拉过他的手把玉佩塞进他手心,然后轻笑一声破窗而出,只剩攥着玉佩的何云书和那声似乎还在耳边的笑声。

 

“云书,你们几时打算拜堂啊?到那时可别忘了给师兄弟们留杯喜酒啊!”胡踏雪玩笑话一出,众兄弟哄堂大笑起来。何云书涨红了脸正不知如何应对,穆远道却恰巧路过。只见她轻轻巧巧从窗口翻进屋里,下一秒那双玉手便提起了胡踏雪的耳朵。胡踏雪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她一言不发,放了手便出门去了。师兄弟们面面相觑,一片寂静中只听见胡踏雪的抽气声。还是施征南用手肘捅了捅何云书,他才如同大梦方醒一般追了出去。

 

“远道,踏雪他……他平素就是那个口无遮拦的性子,你别放在心上。”何云书望着穆远道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那是自然。云书哥看我何时与哥哥们真的动过气?不过是看胡踏雪今日过分了些,你在当中颇为窘迫,若是不给他点教训,只怕日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穆远道转过身,露出个好看的笑脸来。这一转身一微笑,正好似雪山春晓,又仿佛桃花灼灼。何云书竟呆在原地,他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师妹已成了个天仙一般的女子。“云书哥,你怎么了?”穆远道走上前来,“你若是还因为踏雪师兄胡言乱语而生气,我再去替你打他一顿便是,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算怎么回事?”她眼波流转如春水,搅得何云书心神难定。

 

“没,没什么,我先走了。”何云书落荒而逃。

 

何云书,她文采样貌、武功奇艺,哪一样不在你之上?你又哪一点配得上她?有个声音在何云书的脑袋里絮絮地说着。她该嫁给个风流倜傥又温柔体贴的贵公子,回到尘世欢愉中去,享受她值得享受的幸福。而你能给她什么?你们永远是飞鹰门的弟子,背负人命刀尖舔血,一辈子都逃躲不开。这便是你的命运了——可或许她还有一线远离这生活的可能。该离开了,何云书,你想成为她的牵绊她的软肋吗?

 

于是何云书开始刻意躲开她了。平日里避而不见,偶然撞见也不多言语,何云书分明是看到她眼里几分失落。这又何妨呢。

 

不久便传来消息,慕音堂老堂主仙逝,飞鹰门上下一片哗然。慕音堂虽然一向强盛,但内部互相倾轧多年,老堂主仙逝后,堂中竟因为个继承人的事由闹得不可开交。“为今之计,怕是只有掌门您从总舵指一位过去,否则无论指了慕音堂的哪一位坐这头把交椅,只怕都会有人不满。”风把施征南的话吹进何云书的耳朵里。

 

人选定下来是三天后的事,前去做慕音堂新堂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穆远道。当日何云书身体不适,未能前往中庭与会,还是听师兄弟议论方才得知。闻听穆远道自请前往,人人只道她小小年纪便担此重任,前途无量云云。然而何云书满心都是慕音堂地处江北,与总舵相距太远,此一去不知何地何时方能再见。“云书,明早你去送师妹吗?”岳峰问他。他摇摇头,“不了,我近日身子实在不适,清早露水太重,我这身子怕是受不起。”他声如蚊呐,讪讪然道。说罢他转身回房,留一室惊愕与议论在身后。夜里,有笛声从何云书的窗口飘进来。只是这一回听来分外哀婉动人,如泣如诉。何云书立在窗前听了半晌,终究没有应答。再没有人会破窗出入来去自由了。

 

何云书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只听见庭院里吵吵嚷嚷,渐渐又静下来。兄弟们还没回来,大约是要一直送到山下去。罢了,他闭上眼。



“师兄在想什么?”穆远道出声询问,打断了他思绪。回过神眼前已是慕音堂的庭院。穆远道示意下那叫锦谦的少年,少年忙进门通报,只留穆远道与何云书站在门外。

 

“那孩子……吹笛吹得不错。”只是没有你半分神韵。何云书咳了一声,把这后半句咽回去。

 

“承蒙秉烛使夸奖了。”穆远道作势施礼,“锦谦五岁时便被我救下,此后一直在慕音堂中,这孩子也算乖巧伶俐,我便教他些技艺,日后说不定也能接过慕音堂的事务来。”

 

何云书点点头。“堂中诸多事务,一切可还顺利?”

 

“事务繁多,也总有些焦头烂额的时候,不过纵有些波折,最终大多还是能解决。秉烛使不必费心。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可还康健?”

 

“师父一切都好。”

 

“近些年诸事缠身,也没来得及回山看看。劳烦秉烛使代我向师傅道个歉,年底若诸事顺利,我便回去给他老人家拜年。”穆远道一笑,眼里有熟悉的光闪过。恍惚间何云书似乎又见到数年前那个小妖女来。他心下一动。

 

“远道,你这些年……”

 

“一切都好,不劳秉烛使挂心。”

 

言尽于此。被这样回答,或许也是该走了。何云书叹口气。

 

“远道,你既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艄公还在望川亭等我,我也该回去找他了。”

 

“来都来了,不进门坐坐再走,我慕音堂在这江湖中的名声,得变成个什么样子?”

 

“你不说,我不说,江湖中人怎么会知道呢?”

 

穆远道似乎愣了一下。“那我便不送了。”她这样说完,转身踏进慕音堂的大门,再没回头。

 

何云书站在船头,笛声似乎仍在耳畔。他从袖中摸出那枚盘龙玉佩来。何云书突然想起穆远道腰间的玉佩,似是只凤凰的形状。罢了,大约是自己多心。他攥紧手中的玉佩,默默地回到船舱中去。


 

“理想主义者的结局,

悲壮而绝不可怜”

光源君的小世界

一个试着讲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