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夕阳踮起脚尖穿进落地窗照进屋里，如一支柔和的舞曲，舒缓地注入心底，温馨，静谧…… 我站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院里的枣树开花了，隔着玻璃看不清那绿叶中簇拥出的小米粒，我又一次想起了她，那个叫米朵的女孩。 那年开春一直没下雨，干旱的土地种不上庄稼，眼瞅着快要是个荒年景了，一家人得吃喝开销，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于是我决定先出去打工，等下雨了再回来种庄稼，因无一技之长，只能下苦力在工地上搬砖。 工地还是托亲戚帮我找的，因为大多工地不要女人。我去的时候工地上连我一共才三个女的，她俩比我大，一个负责工人的三餐，我们都叫她刘姐，一个和我一样是搬砖的，姓谷，我叫她谷姐。工地条件较差，我们住的地方在工地对面的简易帐篷里，每到晚上就会有一种虫子在地上乱爬，气味也难闻。没办法，打工嘛，能凑合着有个地方住就行了。 我们住的帐篷的隔壁有一户民房，民房的一间窗户每天早早就会打开，窗前坐着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她长得很俊俏，脸上总是笑微微地望着窗外，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似乎能从她脸上掉入到睡衣的褶皱里。 在工地打工是高危而又辛苦的，一周下来，和我搬砖的谷姐受不了这份苦走了。也别说她是个女的了，就是工地的男的一天下来也累的够呛，这帮男的中有一位姓唐，他四十来岁，是工地上年龄最大的，我们都称呼他唐叔。唐叔是河南人，听他自己说从事过小学教育工作，后来因为老婆跟人跑了，他就来到了北方。夏天他跟着工地跑，冬天工地停工后就从批发市场批点水果，推着车子出去摆个摊，他肚里有学问，有一天大家正歇工时，他张嘴就为我们编了首打油诗：
我是一个打工郎 背井离乡在外闯 白天累得腿发软 夜里饿得心发慌
恋人分别各一方 妹盼大哥早还乡 相思泪儿日夜淌 距离拉得爱情黄
晴天烈日照身上 雨天泥里印两行 长年累月在外忙 不能回家陪爹娘 内心彷徨，心已沧桑。
他说完后站起身继续干着活，两个小青年听了他的打油诗后，大叹着辛苦，嚷嚷着要回家。我没说话，尽心尽力地搬着砖，心里却暗骂他俩没出息。 那时年轻，就是不服输，心里想着，愚公能移山，我也不会穷一辈子的，人穷志不能穷。手指被砖磨破了，我就去药店买医用胶布把手指缠起来，还开着玩笑对负责伙食的刘姐说，我是个琵琶师呢。 手最疼是在晚上回去洗衣服的时候，被水一浸那真是叫十指连心，再加上洗衣粉，钻心地疼。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忍着疼吹口哨，吹我最喜欢的那首李琛的《窗外》，还别说，眼泪没流过，口哨倒是吹的一流。 有一天早上，我正吹着口哨从工棚往工地走，经过民房时她叫住了我。“你的口哨真好听。”我停下了脚步来到她窗前，她还是面带着微笑看着前方。她的眼睛大大的，只是眼球不动，我一下呆住了。她感觉到了我，然后从窗台上拿起一个苹果递给我。她说，她叫米朵，是个肓人。 就这样，我和她认识了，每天我都会抽空和她呆一小会，她比我小一岁，叫我姐姐。她说，她是在十二岁那年被父母遗弃在汽车站的，是她现在的养父在车站收留了她，这间房子是养父租的。她说的时候没有怨恨她的亲生父母，更多的话是对养父的感恩。 米朵说，老天剥夺了她的眼睛，却给了她一个更好的听力，她能听出窗外每一个人的脚步声，也能听到窗外一切的美好事物。米朵的话让我明白，在生命的旅程中，生活就是一个希望，一个梦想，不管昨天的你经历了怎样的困苦，总会拥有明天的希望，不怕一个人每天迈进一小步，就怕停滞不前。 有一次下工后我又去找她时，她正坐在窗前嘴里念着：
搅拌机搅走了我的青春 挖掘机挖走了我的梦想 压路机压碎了我的希望 电焊机也不能缝合我的悲伤 钉锤一声声敲击我的心脏 钢丝一圈圈束缚我的肩膀 安全帽曾让我感到英姿飒爽 能不能带上它已变成我的渴望
我看着她，这首诗是昨天唐叔才说的，隔了好几百米远，难道她的听力好到这般的出奇？她笑了笑，说，这是她养父的诗。 曾经有很多人间冷暖常常感动我于心尖，这一刻的泪奔，让我知道了其貌不扬的唐叔才是心灵最善良的人。 两个月后，下雨了，也进入了芒种节气，我结算了工钱，在一家小店里给米朵买了一根笛子，我教她吹笛子，吹那首《窗外》，她吹得有些乱，音调也不准，但是学的很认真。我说，我送你几句话吧。她放下笛子对我点头。
你是一株顽强的小草 纵有委屈不折腰 红妆打扮不必有 素雅端庄依然展露茵茵芳华 我愿陪你坐着 听你的平仄述说 有缘相识 倍加珍借 结识了你 真好
她听完后哭了，我擦了她脸上的泪，用笛子吹起了《窗外》，她跟着我的笛声轻轻地唱了起来：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 窗帘上你影子多么可爱……
与她一别后，我忙于在田间地头，后来再去看她时她不在了，听房东说她随着唐叔回了河南。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着她，想她过的好不好，想她还记着我吗？甚至我还想过，她结婚了吗？她会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此刻，我立在窗前望着窗外，仿佛，与米朵的分别就在昨天…… |
高志飞，陕西定边县郝滩镇白坑村农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