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錦
鍾錦,生於長安,謀食於海上。幼讀陳廷焯氏《詞則》,恍然有所悟,乃泛濫辭章,流連歌詠。二十後,慕聖賢之學,蔑雕蟲之技,學道而妨作文矣。先後刊《詞學抉微》《康德辯證法新釋》二書,未嘗稍及綺語。及四十無聞,遂至放誕,復以吟寫為消遣。刊《長阿含經漫筆》《波斯短歌行》《莪默絕句百衲集》等,項蓮生所謂“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也。篋中《菊壇點將錄》稿,不遇知音,而家又貧,尚閟而未刊。托希顏代為流布,兼祈識者焉。
步兵將校一十七員
地黙星混世魔王樊瑞 謝寶雲
身後數曲試相參,眼底直欲無汪譚。
雄渾高韻欠昂揚,一句來陪譚大王。
今日盡傳龔老旦,祗應時命歎茫茫。
謝寶雲初學花旦,後改老生,得程長庚雄渾之韻。而嗓嫌悶澀,相近寒苦,乃專工老旦。光緒丁未代周長順教習清宮,與龔雲甫齊名。中年嗓音失潤,但演配角,特為譚鑫培倚重。以嗓故多唱平腔,而每於關節處傾喉一句,時有“謝一句”之號。所灌唱片,《美人計》外皆老生劇,《天水關》《戰成都》《罵曹》,俱得程大老板之遺,為人豔稱。與所知汪譚派之唱法,古韻固不同也。
地暴星喪門神鮑旭 王長林
老譚所倚重者,何論余言高馬?
畫圖想像古衣冠,圓熟功夫不再看。
只有念來清脆韻,喚回舊夢未全寒。
王長林文武兼擅,譚鑫培甚相倚重,長年相與合作。後譚派須生大家莫不倚之如左右手,余叔岩、言菊朋、高慶奎、馬連良皆如是。亦嘗輔佐楊小樓、梅蘭芳,京劇丑行之元老也。長林功夫最稱圓熟,今無能見之矣。傳其扮出人物如著古衣冠,則其留影差堪想像。唱念高亢清脆,於所傳唱片中尚能得其一二。雖僅白口,猶足令人追憶譚、楊、梅、余盛世之餘,可慨已。
地飛星八臂哪吒項充 德珺如
知是君家毓掌珠(王大烈),南山新長鳳凰雛(王安石)。
一曲巡宮最愴神,底須苦憶老鄉親?
忽然叫徹關前月,落落終為高古人。
德珺如祖父穆彰阿,宣宗時為相。父存朴臣,嘗於山西為知府,能武場。每以票友串戲,嗣同金秀山等搭入四喜班。與孫菊仙、金秀山合演《二進宮》,時有“三羊開泰”之稱,蓋三人皆出票友而京人呼票友為“羊毛”也。後改小生,善能創腔,一變老派之質直。《未央宮》“巡宮”之腔,蓋取諸孫菊仙者,感慨淒涼,最能動人,今皆傳之。然老派之高古,猶未嘗失,《叫關》《射戟》之間,典型尚能想像。女適譚小培,外孫即譚富英也。
地走星飛天大聖李袞 朱素雲
歌來古調殊,掩卻風流三美圖。
三慶爭傳徐小香,徽音一脈在皮黃。
學來孰料翻為累,直使群兒故謗傷。
朱素雲從學四喜之鮑福山,因父小元與徐小香同科,故亦能得其藝,而戲路尤近。小香固三慶之名流,與大老板淵源甚近,歌中徽音必多,素雲往往效之。然其時風氣漸異,徽調替於譚腔,而小生腔中似尤不復受聽矣,故每成其累。然腹笥甚淵,雖極潦倒日,梅蘭芳、尚小雲、程硯秋尚皆邀其配戲也。方其壯歲,扮既俊逸,做且邊式,與王瑤卿、楊小朵有“三美”之譽也。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 李吉瑞
孰云直野?風人之雅。
應是學從黃月山,數聲散板動人潸。
月中驚碎英雄膽,不忍重聞《獨木關》。
《紅毹紀夢》:“李吉瑞黃派武生,張黑武丑同班,在下天仙演戲。吉瑞拿手戲為《獨木關》,一時大街小巷,齊學喊‘在月下驚碎了英雄虎膽’之唱腔。”蓋黃月山之二黃散板,夙稱傑構,李吉瑞即從之學得也。或言其聲“苦乏韻味,略嫌直野”,不知國風固質直,而雅政復在是,其韻致雖二《雅》有不及焉。唱片初行,灌音者罕,李吉瑞以武生而頗有所存,豈非無因哉!
地幽星病大蟲薛永 瑞德寶
宗師望極,誰問三德?
不隳規矩守宗風,猶在名流一顧中。
爭奈世人貪簡捷,黃家絕唱竟無功。
瑞德寶從李連仲學,而常為黃月山配戲,深有所得,遂成專工。嘗與馬德成、于德芳稱“武生三德”,皆有所長。然楊小樓以不羈之才,為國劇之宗師,演武生者無不效之,終為所掩矣。小樓戲路實近俞菊笙,唱非專長,黃月山慷慨淋漓之唱工遂若絕響,殊可惜也。畹華曾論瑞德寶之學黃,謂藝不在李吉瑞下,臺上規矩謹嚴,不屑嘩眾以取寵也。是名家於其藝,固未嘗易之。
地鎮星小遮攔穆春 金仲仁
留香社裏何攢攢,扶得一朵白牡丹。
舊派流傳渺若煙,依稀念字是楞仙。
難能尤在翻新巧,付與留香二十年。
金仲仁清之皇室,名春元,世襲奉恩將軍。從張小山、茹萊卿、姚增祿、曹心泉學,工小生。辛亥後王瑤卿勸之下海,拜師德珺如,而念做皆學王楞仙也。王瑤卿倚為左右手,並與錢金福、榮蝶仙相切磋,技藝尤進。與荀慧生合作二十年,與馬富祿、張春彥、趙桐珊,皆為荀所倚重。仲仁於舊派所學甚博,而善能運之新戲,嘗與荀慧生之三十餘出,均稱允當。所傳唱片,皆與荀之合作也。
地僻星打虎將李忠 傅小山
不難飛揚難在伏,何不傳之馬富祿?
矯捷頗宜楊小樓,不辭名位亞同儔。
《石榴花》與《黃龍滾》,終許從容唱盜鈎。
傅小山堅執丑行文武之分,專工武丑。長年傍楊小樓,雖名亞王長林,亦殊非易易也。長林氣魄大處,鋒芒往往太露,而小山伏抑間轉見得體。馬富祿拜其門下,鋒芒不稍斂,氣魄淪於粗,殊未得其伏抑之佳勝也。長林逝後,小山始得演《盜鈎》諸劇,今留遺音一片,《盜鈎》之《石榴花》《黃龍滾》諸曲俱在焉。唱念於平實中自饒從容,老派風範庶可想見。
地異星白面郎君鄭天壽 程繼仙
教之各不領,學之殊無奈。但思《雅觀樓》,莫問《群英會》。
科班盡說小榮椿,今日誰猶識絕倫?
莫向紅毹空紀夢,長城舊片也堪珍。
《紅毹紀夢》:“程繼仙,程長庚之孫,清末民初為小生泰斗,即非空前,亦稱絕後。《群英會》能表現周公瑾雄姿英發,風流儒雅之氣度。如《監酒令》等翎子戲,皆以風采見長。其他文戲《奇雙會》、《玉堂春》、《連升店》等演來神情無不絕妙。”余當日讀此,不禁神馳,後聆其與王瑤卿所灌《悅來店》《能仁寺》之長城唱片,始覺稍稍饜心也。《紀夢》又云:“南昆俞振飛、北昆白雲生皆拜其為師。繼仙對余曰:‘怎麼教,也不能領會,皆笨人也。’《雅觀樓》兩人皆終未學會,此劇更無繼人矣。”劉曾復先生亦嘗為余言:“程繼仙教俞振飛《雅觀樓》,未及學會,俞請學《群英會》,程怒,云:‘《群英會》?你也配!’”程繼仙坐科小榮椿,同科者多一時名流,若楊小樓、蔡榮貴、葉春善、郭春山、閻嵐秋等,後來科班無能為繼也。
地魔星雲裏金剛宋萬 羅福山
仁名盡傳羅巧福,有子福壽何用祿?
博才初不廢家風,弱嗓無妨擅做工。
傍盡梅余今那見,蒼涼念字《說書》中。
羅福山,羅巧福次子,長兄壽山即名丑羅百歲也。巧福人仁厚,為梨園所重。福山坐科小福勝,出科後搭四喜班,與龔雲甫同期之老旦也。能戲極博,昆亂不擋,凡老旦劇目無不能之。而嗓音欠佳,不長唱工,做工、念白則俱佳也。曾為譚鑫培、田桂風、王瑤卿等配戲,、余叔岩,深得倚重。叔岩《斷臂說書》片中,飾乳娘者,即福山也。
地妖星摸著天杜遷 孫甫亭
今非今兮古非古,四大名旦吾其輔。
裂石崩雲古韻奇,不將清脆擅新時。
翻能任運無壅滯,傳學於今處處宜。
孫甫亭,孫怡雲子,幼習老生,嗣改老旦。拜羅福山,故能戲甚多,戲路亦寬。念做而外,唱工實得之謝寶雲,蓋福山本不擅唱工也。嗓音響亮寬厚,而少立音脆音,得純樸之古韻,非龔雲甫清脆之比也。然不肯固步,多與新戲,梅蘭芳、程硯秋、荀慧生尤所倚重,尚小雲亦若是也。晚歲教戲,當今老旦名世者,若王夢雲、王晶華、王曉臨、王樹芳、趙葆秀,俱得所授。雖聆之甚時新,根柢猶可尋繹也。
地短星出林龍鄒淵 劉永春
何須見怪警我頑,誰羡金家父子山?
古腔不肯與時新,樸直之間氣愈真。
境界若從成敗定,羲皇以上是何人?
劉永春,字鑒衡,順天府人。幼入嵩祝成科班,拜大奎官劉萬義,又得劉明久、沈德奎、何桂山之教。先後入四喜、春台等班,為孫菊仙配戲甚久。與金秀山同時,嗓音殊不遜彼。惟專尚何桂山老派之腔,樸直無巧,遂為時所負,終未及秀山也。然境界高古,轉有秀山不能到處。後長年演於江南,年六十五,故於滬上。留遺音數片,於花面老派,頗可資考鑒也。
地角星獨角龍鄒潤 董俊峰
先輩風華或可睹,為君親炙黃潤甫。
《長亭》散板最悲淒,花面誰言是怕啼?
空自憐君時命舛,江南漢上漫棲棲。
董俊峰為黃潤甫弟子,以嗓之寬亮兼學金秀山,故銅錘、架子兼能。雖有聲一時,然輾轉江南,流落武漢,終未擅大名。侯喜瑞亦學黃潤甫,以其自樹一幟,言黃派者反多求諸董俊峰之唱片也。猶記昔年聆其《李七長亭》,覺悲淒之外,古韻昂然,為之嗟歎累日,恍以為黃潤甫之傳在是矣。然黃多用沙音、炸音,董則以潤厚之有餘盡力摹肖,或反不及侯喜瑞之似耶?
地捷星花項虎龔旺 李多奎
不奈凜冽寒潭清,。
響亮歌喉運自如,謝龔唱法不生疏。
若論繪影摹形處,曾向羅家學得歟?
李多奎嗓音殊佳,寬亮脆潤備能有之,又善用氣,高下疾徐無不自如。得陸彥庭之助,嫺熟龔腔,而謝寶雲挺拔之致,復能兼取。遂以唱工擅名,不復致力刻畫描摹,而本師羅福山之做工,轉似未嘗學者。其唱易悅人耳,功夫亦自不凡,學之者固多,幾於盡掩他人矣。然較諸龔雲甫,失其簡古之韻,而鄰乎甜熟之調,終於境界有所憾焉。譬諸八月湖水,,究與寒潭之清冽,有不可同日語處。
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孫 馬富祿
他人患少子患多,天之賦才奈若何!
天賦佳才用不窮,反傷流轉太圓融。
輸他燈火闌珊後,清韻猶傳到碧空。
馬富祿天賦絕佳,嗓既響堂,齒又爽脆,身手亦矯捷,故善能做戲,戲路復寬廣,丑行之美材也。荀慧生、馬連良倚為左右手,而名望著一時。然亦以才華太佳,聰明太過,傷於易而不傷於難,得炙手之熱,失冷峻之格,輕俗未免焉。幸尚未大過,其格猶得與馬連良、李多奎頡頏,而裘盛戎則進之,張君秋則退之,彼是相得,頗見益彰之效。故昔年北京京劇團風靡之盛,良有以也。
地悪星沒面目焦挺 王泉奎
銅錘正脈,叔世奇格。
金家渾樸本為宗,郎氏清圓頗可容。
唱徹京華《龍鳳閣》,好教天下盡相從。
王泉奎從張春芳學,以金秀山之正宗銅錘唱法為本,因其嗓音又以郎德山之清圓韻味相輔,教授得法。其時,金秀山、劉永春、郎德山輩已故,裘桂仙亦老邁,而金少山猶在海上,裘盛戎尚坐科中,銅錘人才凋零,王泉奎遂成一時之名。及少山、盛戎起,泉奎聲漸沒焉。蓋恪守古調,雖以清圓媚人,終為叔世之奇格耳。與譚富英、陳麗芳始以《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聯演為全部《龍鳳閣》,後來竟無能易矣。
地醜星石將軍石勇 高盛麟
嗓雖高,面無戲;盛名下,終為累。
正脈相期楊小樓,不嫌黃派試歌喉。
一從染得江南色,歸去翻添漢水愁。
高盛麟,慶奎之子,劉硯芳之婿。以高亢之嗓,宗楊派之藝,一時以為楊派武生之翹楚。後在武漢,名益著。而身材則矮,坐科富社時,多學黃派短打戲。黃月山以善歌聞,盛麟嗓音固能優為之也。楊小樓為俞菊笙派,與黃月山派,淵源本同,盛麟兼演反得益彰之妙。及後來演於滬上,熏習周信芳、蓋叫天之間,始有“雜拌”之憾,蓋其間殊難相得也。論者每為回護,而吾終以吳小如先生“小氣”之論為然。蓋盛麟面似乃父,恒見憂態,不能若楊小樓之善傳戲情,遂以諸技相掩耶?
四寨水軍頭領八員
天壽星混江龍李俊 王鴻壽
神采盡呼活關公,當時不數麒麟童。
馬童翻定待馳驂,凜凜風姿竪臥蠶。
收拾吹腔高撥子,一時徽韻遍江南。
王鴻壽以關公戲稱宗師,竟開海派。京朝舊派之演關公,但以胭脂揉臉,做如泥塑,唱則雄渾。鴻壽則勾出紅臉,趟馬舞刀,偕以馬童之翻撲,形其奕奕神采。唱則多用徽調,以高亢易雄渾,蓋鴻壽本出徽班,嗓又激昂也。關公戲外,他戲唱工亦多類此,後來海派腔韻皆可從其尋繹。京戲之有吹腔、高撥子,即肇自鴻壽,江南無不喜之。今《跑城》《掃松》,視為麒麟童之名作,實從鴻壽學之者也。
天平星船火兒張橫 汪笑儂
風俗之乖,誰且為之階?
時調新腔莫笑儂,本來無意與相從。
高臺教化君如會,何事區區守正宗?
汪笑儂本旗人,名德克金,因汪桂芬之誚遽易名汪笑儂也。今聆其聲,高而略窄,程、汪正宗之傳,恐非得宜也。然能集汪、譚、孫之長,旁涉徽調,自出一格,遂名海上。笑儂云:“戲雖小道,古之所謂高臺教化,即今社會教育也。”故其搬演,著意寄託,究心風俗。其唱腔胥為此輔,行之速,傳之廣。然一意趨時,反為時敗,海派後來迎時之俗作,莫不假汪之腔傳焉。
天損星浪裏白跳張順 周信芳
徒觀斧鑿痕,不矚治水航。想當施手時,巨刃摩天揚。(韓愈)
嗓不能高運以遒,全憑中氣致周流。
沙音難逐悠揚調,卻喜蒼茫是古儔。
周信芳從王鴻壽學,得其徽韻,然嗓不能高亢,遂出以遒勁,往往似孫菊仙。又復轉益多師,因才制宜,加之嗓敗後沙音較重,乃獨具面目,世稱“麒派”。竟以為“海派”即在是,其實與汪笑儂之傳殊未同也。笑儂終致流暢宛轉,信芳則圭角未磨,古韻蒼然。晚年嗓音忽亮,掩映沙音之間,尤奈人聽。念做俱能入妙,亦取之廣、化之神也。信芳能以功夫致自然,而往往或過或不及,為人詬病,然巨刃摩天,雖時見斧痕,何傷乎?
天劍星立地太歳阮小二 李桂春
予手拮据,予子付之楊與余。
機關佈景轉連臺,打本安腔一世才。
繁唱《狸貓換太子》,不妨生面遞相開。
李桂春以小達子之名風靡江南數十載,初宗李吉瑞之武生,後乃老生、大嗓小生、花面無不演之,以悠揚之嗓運海派之腔,頗動人聽。尤善排連臺本戲,關目唱腔,機關佈景,罔不精妙。《狸貓換太子》排至三十二本,觀者殊無倦意,蓋喜其翻新不窮也。雖致大名,猶不饜己藝,命子少春,武學楊小樓,文學余叔岩,才識之卓政爾不易。而少春終未盡去海派習氣,為可惜也。
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 馮子和
海上聲華占,盡傳《紅菱豔》。
高遏行雲見古傳,洋場十里亦爭先。
而今惟賴《春航集》,省識風華最可憐。
馮子和,父三喜為四喜班演員,幼從父學青衣、花旦。十二歲入上海夏家班,從學於夏月珊。青衣宗時小福,花旦得路三寶之授,淵源有自。而習海上改良之風,常與時事之戲,頗負盛譽。自編《紅菱豔》一劇,劇名後竟用為英倫電影之譯名,見其流傳之廣。柳亞子輯自作及林百舉、陳佈雷、俞劍華、葉楚倫諸人文為《春航集》,論子和之劇,庶見一時稱賞。三十年代因體胖不復登臺,嘗辦春航義務學校,趙桐珊、周五寶、王靈珠、李少棠諸人皆出焉。
天敗星活閻羅阮小七 蓋叫天
英名蓋世《三岔口》,傑作驚天《十字坡》。(田漢聯語)
招式全教意態濃,尋常功架最從容。
春來一派淵源在,認取江南活武松。
蓋叫天,原名張英傑,工武生,傳李春來一派。演於上海、杭州,聲動一時,目為“蓋派”。擅演全部,尤能因戲描摹,層次分明,有“江南活武松”之譽。幼習武術,故功架穩練,從容不迫。亦講武戲文唱,而與楊小樓不全同,要在武打招式之間見人物意態也。蓋叫天雖學於北方,而聞於江南,南方武生多所取法,然終不免過與不及之間進退失據,海派之弊時所見焉。
地進星出洞蛟童威 小楊月樓
幼時認作偉丈夫,長大翻見體似酥。
金沙鎖骨比連環,色相空華總一般。
勘破世間無限夢,聲聲佛號《大香山》。
小楊月樓原名楊慧儂,本習老生,七歲登臺,有“七歲紅”之稱。九歲許少卿約之滬上,以“小楊月樓”名著一時。十二歲,有百代公司灌音唱片傳世。十四歲倒倉,乃從張國泰改習花旦,兼請益趙君玉、毛韻珂諸人,又從牛松山習武生。不數年,凡旦行之青衣、花旦、刀馬旦、武旦,無不能之。名益著,為海派旦角之翹楚。演《封神榜》頭本妲己出浴,當臺褪衣,但著大紅肚兜,肌膚嫩白盡袒,極風流媚態之至。演《觀音得道》,一名《大香山》,飾妙善觀音端莊慈祥,唱詞中雜糅佛號,新奇動聽,為一時之代表作。
地退星翻江蜃童猛 劉斌昆
通天手,懸河口,名占江南第一丑。
莊諧笑駡付清娛,徽汉昆梆鑄一爐。
猛諢驚天《十八扯》,江西詩法作靈樞。
劉斌昆梨園世家,先從河北梆子名丑童紫紅、徽班名丑趙桐順學,後從克秀山專學京劇。故能熔徽、漢、昆、梆於一爐,盡莊、諧、笑、罵之極致,為江南第一名丑。所演《十八扯》,以漢劇、紹興調、蘇北調運南北京劇之名段,動人耳目。雖插科打諢之遊戲,實江西詩法之靈丹,未可易視之也。舊戲亦皆入妙,南北名角皆樂邀之。
四店打探消息邀接來賓頭領八員
通地教主,紅生宗師。天下桃李,誰秀一枝?
韻須凝重不須高,始見《春秋》一世豪。
技藝休論南北派,李家法在十三刀。
,藝名李春才,與張春彥、劉春利、榮春善(蝶仙)等同學,得譚鑫培、陳德霖、余玉琴、張淇林、何桂山、錢金福、朱文英、李壽山、郭春山、王長林之教。故學有根柢,能戲亦多,王瑤卿有“通地教主”之許。二十一歲於揚州拜王鴻壽,盡得其學,遂以紅生名一時,有“紅生宗師”之譽。洪春以凝重易高亢,尤得關聖威武儒雅兼備之氣概。鴻壽而外,廣采南北之藝,有“關王十三刀”之技,曰:劈、砍、抹、剁、橫、撩、掃、推、涮、閃、攻、擋、展翅,以為法度。平生弟子甚多,能得其傳者蓋眇焉。
地陰星母大蟲顧大嫂 露蘭春
文戲近譚,武戲肖黃。新腔時韻,獨擅洋場。
可憐紅粉已成灰,空說當年共舞臺。
恩怨等閒磨滅了,世間仍記露腔來。
露蘭春出京津舊派,文戲近譚鑫培、劉鴻昇,武戲類黃月山。十四歲赴滬,又學汪笑儂等海派戲。黃金榮建上海共舞臺,露蘭春嘗為台柱,名動海上。年二十四,遂嫁黃,漸少登臺。越三年,與黃離異,復嫁薛恒。年三十八,病卒。所遺唱片甚多,行腔吐字,功力不凡,舊戲新曲,格調皆高。女須生中,可推翹楚。當時有“露腔”之稱,良不虛也。
地刑星菜園子張青 唐韻笙
生旦淨丑無不宜,劉嗓汪腔世之奇。
關外誰人不識君?南麒北馬一時聞。
淵源正變都休問,只說當年唐景雲。
唐韻笙本名石斌魁,幼年從唐景雲學,遂改姓唐。初宗劉鴻昇、汪笑儂,十三歲演於上海新新舞臺,名稍起。後博學廣益,文武兼善。本工老生外,武生、紅生、大嗓小生、銅錘、架子花、老旦、彩旦乃至旦行,無不能之。其唱工,雖海派之汪腔,亦以劉鴻昇之唱法運之,莫辨其為南為北也。要之,其藝實得諸唐景雲,更以己才變化融鑄也。後擅名東北,與麒麟童、馬連良有“南麒北馬關外唐”之譽。
地壯星母夜叉孫二娘 趙燕俠
諸茹香,小留香,群芳過後燕泥香。
奇佳上座不須疑,吐字行腔入耳宜。
本自天然工軟語,一鳴會見女宗師。
趙燕俠幼從父小樓學,用武生為根柢,嗣從諸茹香、荀慧生學花旦,從李淩楓學青衣,故文武均優為之也。行腔嬌嗲,吐字清晰,頗能新人耳目。顧曲者往往不能言其好處,但用“上座奇佳”一語。蓋贏人處固自不乏,而頗難與舊意合,至有似評劇之譏也。然在亂離之後,文物衰敗,猶能以一女子振起一幟,十數年不衰,亦殊不易矣。
地囚星旱地忽律朱貴 雷喜福
身列六大弟子,義氣相結終始。
瘟火之間墜一邊,全真不廢典型傳。
常疑做戲雷瘋子,或似叫街劉景然。
雷喜福為富社最初招收者,與趙喜奎、趙喜貞、陸喜明、陸喜才、武喜永稱“六大弟子”,而喜福名最著焉。出科後亦常在社授戲,馬連良、譚富英、李盛藻、葉世長、譚元壽皆受其教,科中呼之“大師哥”。富社初報散,猶黽勉佐葉氏昆仲,可謂與富社共終始矣。喜福亦嘗問藝賈洪林,故做工尤精。然今聆其唱念,真氣彌滿,頗失之火,殆與劉景然更近歟?劉亦以做工稱,師孫菊仙、張勝奎。
地全星鬼瞼兒杜興 林樹森
海上聲新守其雅,京華禮失求諸野。
新曲休誇擅勝場,舊腔質樸韻尤長。
紅生傳得三麻子,競被當時譽大王。
,幼工甚佳。七歲滬上登臺,藝名“小益芳”。十一歲往北京,與梅蘭芳、周信芳、貫大元同在“喜連成”搭班學藝。十五歲回滬,演文武老生,又從徽京名宿諸壽卿學武生。十七歲為王鴻壽入室弟子,頗得其傳。樹森演於海上,每歌新聲,而不失其雅。所學舊戲,多存昔日典型,質樸中饒韻致,雖京朝諸派有不及焉。尤以宗王鴻壽之關公戲名,一時有“紅生大王”之譽。
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 陳大濩
余門候盡,終為私淑。《沙橋》唱徹,誰知得之劉曾復?
家世高名滄趣樓,原知帝畜只為優。
莫教技癢爭文字,言意須從天籟求。
陳大濩士人傳家,堂伯父即陳寶琛,詩名高一代。大濩舊學修養自深,而嗜余叔岩之劇,曾從陳福奎學余派戲。年二十,以票友而與梅蘭芳同台演《四郎探母》。年三十,於漢口下海,聲名漸起。嘗謀拜入余門,以叔岩病而未果。遂從劉曾復先生問藝,其名作《沙橋餞別》,即曾復先生自編而授之者。大濩通文學,每擅改唱詞,而多不必佳,蓋京劇文詞與聲腔諧為一體,終以不改為上也。
地劣星活閃婆王定六 李和曾
變拙為巧,似易實拗。
莫嫌高極入雲清,瀏亮差同金石聲。
不見當時王武子,也常好我作驢鳴。
李和曾九歲入中華戲曲專科學校,初學刀馬旦、武生,後為高慶奎所重,遂列門牆,以“高派”為標榜。然慶奎行腔時有拙澀處,不致甜俗,和曾則以嗓之運用自如,出之巧熟,境界反有不及。巧熟矣,則似平易,而學慶奎之疙瘩腔處過猶不及,反成拗格。嗓極高,往往高極而窄,時為人譏。然亦自成馨逸,如王武子好孫子荊作驢鳴,非貶詞也。高藝固雜,和曾復學之麒麟童,是益雜矣。
總探聲息頭領一員
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 李春來
武生舊派俞黃李,與汪譚孫差可擬,獨君遠涉江南水。
喜春台裡尚髫年,學藝曾隨老叫天。
不見俞黃翻扑巧,南功一派竟流傳。
武生舊派,向推俞菊笙、黃月山、李春來,承前啟後,一似老生之汪、譚、孫也。惟春來有唱片行世,殊足珍貴。春來幼在北京豐台之“喜春台”坐科,從譚志道學。譚工老旦,聲狹音亢,聞如叫天子,遂有“叫天’之號。然亦能文武老生,子鑫培即先演武生後工老生也。故春來所學實北派,年二十,遂居海上,乃以南派名。其翻撲功夫尤佳,俞黃所不能及也。麒麟童、蓋叫天皆從其學,源流不絕。
軍中走報機密步軍頭領四員
地樂星鉄叫子樂和 俞振飛
江南俞五,風流可睹。溫文書卷,或非其伍。
俞家正脈得其全,面目潛移程繼仙。
演到巾生分一派,江南公子本翩翩。
俞振飛幼從父粟廬學昆曲,極淵博,能戲二百餘折。年近三十,始從程繼仙學京劇,皆能以所學昆曲變化其面目,得風流翩翩之致,為一時所重,雖梅蘭芳、程硯秋皆欲得其配戲也。唱念得昆曲之根柢,“字、音、氣、節”在在講求,有“俞派”之譽。皆以書卷氣許之,然振飛乃瀟灑,非書卷也。論京劇之書卷氣,以楊寶森為最佳,小生中則姜妙香庶幾近之也。
地賊星鼓上蚤時遷 張黑
江湖鼓上蚤,氍毹開口跳,不妨各自窮其妙。
鄉班艱苦技尤殊,傳道功夫世所無。
莫問南皮口音在,激昂先賞《盜銀壺》。
張黑本名占福,河北省南皮縣半壁店人。出鄉下之科班,學河北梆子文武丑兼皮黃老旦,後專工皮黃武丑,而武術、氣功、雜技皆能,常用之臺上。清末在北京搭玉成班,為黃月山配戲。南皮口音甚重,為時所言。演《巴駱和》之胡理,臺詞有“我在這兒哪”,後來學之者皆摹其口音,故念“這兒”為“勁兒”。今有《盜銀壺》唱片唱西皮原板,瀏亮激昂,口音非所礙也。
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 李萬春
十三四時早出群,“三大件”外《兩將軍》。
武戲當時說永春,藝通南北更無人。
《夜奔》《義俠》《安天會》,仍見關公宛似神。
李萬春幼從父永利學武戲,嗣後廣師南北名流,多學文武劇目,得名甚早。年十三四,時堂會邀人,“三大件”之楊小樓、梅蘭芳、余叔岩外,尚須帶萬春與藍月春之《兩將軍》,方稱名貴也。自組永春社,以武戲盛極一時。《義俠記》之武松為其招牌,與蓋叫天齊名。從載濤學傳自張淇林之《安天會》,從牛松山學《夜奔》,,皆有根柢,而自出心裁,衍為本戲。其他新戲亦繁多。俱能藝通南北,而稱獨步。
地耗星白日鼠白勝 厲慧良
童伶厲家班,才固非等閒。
南功北戲漫相誇,十絕分明見小家。
待得才情磨滅盡,也應回首悔繁華。
厲慧良父彥芝組厲家童伶班,演於滬上江左,輾轉雲貴川之間,而慧良已見才華矣。初多演文戲,倒倉後遂專武戲矣。慧良自才華外,善能廣學,遂以“南功北戲”自高。又能獨出心裁,有十絕之技:單腿吊毛、踢鞋上冠、大靠夾鞭、飛腳過人、飛越三桌、椅背倒提、大靠甩盔、飛叉下桌、擰身跨腿、飛腳三越。然技過乎藝,終致貽笑。及晚歲,漸悟戲理,始近高境,然積習固難盡除也。
守護中軍馬軍驍將二員
地佐星小溫侯呂方 李少春
學之敏,操之急。泛而無歸,過猶不及。
終恨難將境界開,苦教天賦礙天才。
羨他高韻雲遮月,欲著工夫何處來?
李少春天才最佳,故乃父桂春傾心注之,實欲其能集大成也。少春聰明處,學之敏,用之熟,自不屑拘拘一二家中。雖楊小樓、余叔岩之精絶,固未肯專力步趨也。然立足未穩,即欲開拓,操之過急,終恨泛濫無歸耳。且其嗓音甜潤,雖眩人耳,每鄰纖俗,於譚余一脈所重之“雲遮月”,畢竟隔絕。天賦佳處,轉成其累。故知有所成就者,鍾靈毓秀,在乎天不在乎人也。
地佑星賽仁貴郭盛 張君秋
曲雖優,韻不遠,古意一喪從風偃,萬牛回首不可挽。
通天門下李淩楓,根柢相傳用不窮。
化得諸家腔調盡,獨從運嗓擅時風。
張君秋幼從王瑤卿弟子李淩楓學,其根柢實在王派。能以之運梅、尚、程、荀之藝,而不為牢籠,確得王瑤卿之真髓。而其弊亦與瑤卿同,蓋每易入魔,不免背古。其運之入化也,梅之華、尚之勁、程之咽、荀之囀,均能泯盡痕跡,而獨出機杼。然終以過執用嗓,背諸家之遠韻,擅一時之傾動,古意喪而新聲濫矣。其時學旦者十九皆張,與學老生者十九皆楊似,然張非楊之匹也,老生之格調本高爾。
守護中軍步軍驍將二員
地猖星毛頭星孔明 袁世海
爲我殷勤弔魏武(李頎),至今無賴尚豪家(羅隱)。
郎當無產入時人,直壓粗豪郝壽臣。
正為中書堂上客,多應李七是前身。
袁世海坐科富社,天才早見,又入郝壽臣門下,名日藉藉,己丑後尤臻其極,今竟以宗匠視之矣。蓋袁氏之無產郎當,氣象最合新局,非郝壽臣遊俠粗豪之比也。故演《李七長亭》諸劇最得其宜,而時有“活曹操”之譽,則殊不可解。蓋魏武“晝攜壯士破堅陣,夜接詞人賦華屋”,氣象與袁氏固有不同。今存當日《群英會·借東風》電影,彼之曹操,不睹雄豪,適形愚詐,豈魏武哉!
地狂星獨火星孔亮 李金泉
雖用之巧,寧守其野。獨不見欲出彀中,竟死腔下?
叔世功須在守成,生前身後為誰名?
莫誇《探母》新腔巧,終是尖新遠正聲。
李金泉原名景泉,十三歲入中華戲曲專科學校,從文亮臣、徐壽祺等學老旦,肄業後又拜李多奎門下。唱做兼善,戲路甚廣。入中國京劇院,以編腔名,李少春、杜近芳、袁世海新戲,腔多金泉設計者。自編劇目亦多,《李逵探母》之反西皮二六,尤稱膾炙。然其腔徒得新穎之表,殊乏變化,每有雷同之恨。生當叔世,固須以守成為功,汲汲先進,雖博一時浮名,終歸寂寞耳。
專管行刑劊子二員
地平星鉄臂膊蔡福 鮑吉祥
君不見,楊梅余。硬裏子,盡用渠。
坐科原出小天仙,親炙高名賈麗川。
不見靠旗身後影,念辭搖板尚流傳。
《紅毹紀夢》:“鮑吉祥為裏子老生之上乘,唱演爐火純青,與叔岩配演,襯托相宜。余二十四歲時,在三慶園觀叔岩演《南陽關》,吉祥飾韓擒虎,台下頗多票友,聞彼等語云:‘吉祥步法整齊,靠旗不亂,後影真好看也。’”吉祥幼入楊隆壽之小天仙科班,與譚小培、遲月亭、閻嵐秋等同門,從沈三元、周長山、賈麗川等習老生。與楊小樓合灌《落馬湖》《野猪林》、與梅蘭芳合灌《玉堂春》唱片,念白具在,《落馬湖》中尚有搖板數句也。
地損星一枝花蔡慶 芙蓉草
正工、二路全無界,生旦淨丑稱“能派”。
學從正樂得淵源,況復真傳古瑁軒。
芳澤雜糅南北派,不妨昭質尚相存。
芙蓉草本名趙桐珊,八歲從師趙庭璽,學麻子紅梆子青衣。十二歲入三樂班,時值京梆“兩下鍋”,兼從大玻璃翠、冰糖脆、老五仙、老十三旦、崔靈芝學梆子,王桂山(五盞燈)學二黃花旦戲,又從田桂鳳學《戰宛城》諸戲。與尚小雲、荀慧生同科,有“正樂三傑”之稱。後拜王瑤卿,藝尤近之。嗣與南北各派名角長期合作,所得益廣,生旦淨丑無不能之,時有“能派”之譽。雖多演二路,亦盛名不減也。
專管三軍內探事馬軍頭領二員
地微星矮腳虎王英 奚嘯伯
高仰譚余,近學言馬。氣傷乎傖,志存乎雅。
聲美如聞月下簫,高情直到九天寥。
何須慘澹經營意,苦累道從神理超?
奚嘯伯從言菊朋學,固自譚派入手也。雖慕余派,而得之言菊朋者實多。自組班時,言少朋常預其事,少朋學馬派,嘯伯為上座計,亦多演馬之劇目。故嘯伯之腔,往往徘徊於言、馬間也。特其嗓音窄而饒清韻,遂覺面目獨具,徐慕雲譽之“美如洞簫”。然平生刻意求唱之法,比諸言菊朋又加厲焉。耍板氣口,講之太過,常致氣傖。聆嘯伯之戲,舊戲實佳於新作,即因新作者法過乎刻求也。
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 孟小冬
學得余門不傳秘,名劇演來只其二,留音吊嗓與說戲。
清勁高華邁俗流,余音醇極到佳喉。
反將枯澀蕭疏趣,輸與當時王少樓。
孟小冬初從姑父仇月祥學孫菊仙派,嗣從陳秀華、陳彥衡、言菊朋學譚派,名已藉藉。今傳其時唱片,尚未能造極也。自入余門,得叔岩親傳,始脫胎換骨。然學成後演戲,僅《洪羊洞》《搜孤救孤》耳,又無唱片,愈使人企。幸所留吊嗓、說戲之錄音,差足饜心。今聆之,誠清勁高華,余音之極則也。然音至醇,反失叔岩枯澀蕭疏之趣,久之有水清無魚之憾。而此枯澀蕭疏之趣,王少樓唱片中每每有之,可資相較也。
掌管監造諸事頭領一十六員
地文星聖手書生蕭讓 梅雨田
得賈三、李四傳藝,與老譚、李五相契。
擫笛操琴藝遠覃,文場所賴作司南。
驚天《賣馬》《洪羊洞》,豈許聲華擅老譚?
梅雨田為巧玲之子、蘭芳之伯父,幼習文場,從賈祥瑞兼學笛、琴,賈卒,復從李春泉專工胡琴。操琴剛健、綿密皆得其中,又能吹昆曲不下三百齣,嗩呐曲牌無不能之,文場之通才也。自老譚與孫佐臣失和,雨田遂專傍譚。老譚之唱,雨田之琴,李奎林之鼓,有三絕之譽。今老譚《賣馬》《洪羊洞》之唱片,琴即雨田,與後來譚嘉瑞操琴諸片,優劣顯然也。
地正星鉄面孔目裴宣 孫佐臣
程譚余楊,正脈傳揚。海上客死,誰問淒涼?
耳聰手快最無雙,花點偏能穩托腔。
惆悵同春班舊事,郢人一逝臥申江。
孫佐臣乳名老元,後遂以孫老元名一時。從賈祥瑞學,為梅雨田師兄,而出道較早。十七歲為程長庚操琴,深得稱許。後譚鑫培聘入“同春班”,私房胡琴興焉。因包銀事與老譚失和,亦曾為汪桂芬、陳德霖、金秀山、德珺如等操琴。後輩如余叔岩、言菊朋、孟小冬、楊寶森諸人,皆得老元之助。程、譚、余、楊,視為老生正脈,而老元皆得與焉,亦奇事也。晚歲困窘,客死海上。老元手指特長,以“花點”著,而托腔平穩,未嘗過炫其藝也。
地輔星轟天雷淩振 杭子和
切磋譚腔陳十二,余、楊兩輩由此致。
傾蓋相逢甘石橋,卅年交誼奏簫韶。
津門好共楊家去,流水高山慰寂寥。
杭子和從沈寶鈞學,會戲甚多,文武昆亂,皆所擅長。先為沈華軒、閻嵐秋打武戲,嗣為王鳳卿、梅蘭芳打文戲。與陳彥衡交,相互切磋譚腔,遂於譚派戲能專精也。以彥衡之介,於北京甘石橋李姓票友家識余叔岩,遂為叔岩司鼓三十年,余腔之興,與有力焉。叔岩卒,與楊寶忠同輔楊寶森,楊腔遂成風靡。譚余楊一脈相沿,子和之功未可忽也。晚年與楊氏同往天津,乃終老焉。
地會星神算子蔣敬 鮑桂山
及門弟子盡出群,君不聞:喬玉泉,白登雲?
櫻桃斜北沈家鄰,廢學常將板鼓親。
傍得小樓宮禁去,武場從此是名人。
鮑桂山祖喜鳳、父永泰,倶業木器行,鋪在櫻桃斜街路北,與沈寶鈞為鄰。桂山幼讀書,不易上進,遂拜沈門下,從習武場。弱冠后,更入郝春年门下。庚子後二年,補郝玉慶缺,入升平署。嗣以常得祿之力,為楊小樓打鼓,遂傍之終身矣。桂山與杭子和實為同門,弟子喬玉泉、白登雲皆名家,武場中可謂大名人也。
地靈星神醫安道全 劉曾復
七張臉譜七出戲,執簡禦繁可集事。
戲本相傳見舊規,汪譚遺曲幾人窺?
偶然譜得新腔出,舊夢前朝也自疑。
劉曾復畢業于清華大學,歷任北京醫科大學、首都醫學院生理學教授。而精研京劇,往往以治學之術究其原則,執簡禦繁,使人易曉。其七出基本戲、七張臉譜之說,皆如是也。嘗從王榮山學戲,復請益於王鳳卿、貫大元,能譚派、汪派之戲百餘齣。自灌音於錄音帶中,為吳小如先生珍藏。其中頗有杜撰之作,聆之,疑與舊戲無別焉。余友姜駿、樊百樂一一錄出戲本,余為梓行之,俾能流傳。
地獸星紫髯伯皇甫端 王雲亭
老譚五十大名振,所聘琴師第一人。
間關鶯語稱閨門,輸與繁弦孫老元。
一遇金家《黑風帕》,偏從嫵媚見雄渾。
王雲亭初為票友,後拜梅雨田,正式下海搭四喜班,為孫菊仙、金秀山、德珺如諸人操琴。譚鑫培五十後名大振,所用琴師雲亭為第一人,孫、梅尚在其後也。皆云雲亭琴音清澈柔美,宜青衣而不宜老生,老譚終易之為孫老元。然今存雲亭為德珺如、金秀山操琴之唱片,亦不失剛健。金秀山《黑風帕》片,調謔中饒嫵媚,而雲亭於嫵媚中尚能見雄渾,殊非易易也。
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堅 陳彥衡
工尺記得胡琴譜,梨園著述無比數。
韻自醇濃格自高,叫天千曲使君操。
譚腔競出陳門下,笑傲余、言當世豪。
陳彥衡酷嗜譚腔,得梅雨田相切磋,遂擅拉譚派戲。因識譚之神髓,為譚操琴,格韻互彰,譚甚重之。後譚每出新腔,彥衡輩嘗與焉。《南陽關》“麻叔謀使長槍鞭插在馬鞍橋”一句,傳彥衡所為者。譚之後,學譚者多問藝彥衡,余叔岩、言菊朋無不得其教也。梅蘭芳亦嘗與共創旦角之新腔。尤善鑽研,以工尺譜胡琴,即自彥衡始。著述甚多,《戲選》、《說譚》、《燕台菊粹》、《舊劇叢談》,其最著者也。
地滿星玉幡竿孟康 陸彥庭
老旦琴格有所守,規矩盡出陸五手。
龔門絕藝久紛紜,常把高狂恨臥雲。
唱法多奎傳得後,琴聲佳處有誰聞?
陸彥庭幼入小榮椿班,從楊秀山學,後改操琴,長傍龔雲甫。老旦戲之胡琴,其章法規矩,皆出彥庭,終不復易。龔息影后,嘗佐臥雲居士,嫌其漸傲慢無禮數,遂勸李多奎改唱老旦,而全力輔之,李遂名一時。彥庭卒後,專工老旦胡琴者,無人可繼之也。,彥庭與李多奎赴滬上,得徐慕雲之介,灌音於大中華,凡三片,彥庭琴之最佳者。見徐慕雲《梨園外紀》。
地遂星通臂猿侯健 楊寶忠
冬皇學晚君學早,李少春又何足道?吁嗟乎,嗓先倒!
弓快音清七巧心,時時技奪小提琴。
余門真諦無常在,變化出之楊寶森。
楊寶忠梨園世家,天賦又卓絕,年二十許拜余叔岩門下,得余早年之藝。今傳唱片甚多,聆之形神俱似叔岩,與孟小冬之學余晚年,可稱雙絕,李少春不足數也。因嗓敗,遂改業操琴。寶忠樂感最佳,聰穎絕倫,兼善小提琴,時擷其技入胡琴中,故能獨具一格。弓法快而音則清,激昂纏綿,皆得其宜。既悟余門真諦所在,傾力輔寶森,竟成之。楊派之盛,寶忠之力也。
地理星九尾龜陶宗旺 徐蘭沅
徐蘭沅,竹蘭軒,梅蘭齊芳名始尊。
平穩嬴人已勝場,尤能新巧應時妝。
頓音脫板多寬恕,畢竟梅蘭臺上芳。
徐蘭沅見識甚廣,八歲學戲,即為汪、譚、孫等老輩配,後又從姚增祿、徐立棠、吳連奎、吳順仙、何薇仙及蕭長華等請益。因受嗓因所限,改學場面。師方秉忠,兼從沈寶鈞、王景福、劉順等習武場。未及二十,正式登臺為吳彩霞操琴。嗣入俞振庭春慶社,再入富連成,前則何桂山、劉永春、俞振庭,後則高百歲、馬連良、侯喜瑞、筱翠花等,皆得為操琴焉。老譚晚年專用之,後傍王又宸。因茹萊卿之薦,終傍梅蘭芳,名遂藉藉矣。蘭沅琴極平穩,不貧不厭,惟時有脫板、頓音之疵。而亦能創新,托梅腔而行焉。尚有店鋪名“竹蘭軒”,營銷胡琴,亦有聲。
地俊星鉄扇子宋清 蔣君稼
紅豆館主,玉筍詞人;京華舊夢,亡國前塵。
夜鶯出谷囀春聲,叫破皇天曉夢清。
公子不堪時世換,低斟淺唱了浮名。
蔣君稼嘗師李寶琴,寶琴,孫彩珠弟子也,故君稼能得老派之傳。又與陳德霖交,路數甚正。扮相端莊,嗓音嬌潤,有“嚦嚦如夜鶯出谷”之譽,略染時風,益見嫵媚。時謂之“票界旦角祭酒”,與朱琴心、林鈞甫、臧嵐光稱票界四大名旦。紅豆館主溥侗每票戲,遴選配角甚嚴,而花衫必用君稼。君稼遂以玉筍詞人之別號,相酬酢焉。年二十九,欲組班下海,為家族深拒,遂罷之。頗留灌音片,得窺舊派旦角唱法,而高亭片為陳彥衡操琴,尤可珍視。
地羈星操刀鬼曹正 訥紹先
是外學票友?是內廷宦人?身皆幻,聲是真。
高嗓驚飛屋瓦埃,跛劉同唱《上天臺》。
更將穆派花腔韻,掣得金聲宛轉回。
訥紹先固是旗人,以花面票友名,或云是內廷之太監也。嗓音奇高,能與劉鴻昇同台,今傳二人《上天臺》之劇照。學金秀山唱法,而較花哨,蓋亦取諸穆鳳山焉。今頗存灌音唱片,若《大回朝》《忠孝全》諸片,皆能存舊派規矩,為可貴也。細聆之,雖輸金秀山之雄渾,而宛轉處亦頗動聽,惟不知較諸穆鳳山果何如耳。
地孤星金錢豹子湯隆 程君謀
譚腔從學陳彥衡,余叔岩外最有聲。
舊家公子苦清寒,滬上追陪白牡丹。
家集徒悲楚望閣,高名兩代伍伶官。
程君謀,頌萬之四公子也,早年從陳彥衡學譚派戲。居滬上,而家道中落,荀慧生時以白牡丹名挑班,賞其唱工,遂邀搭班,乃紅極當時。有“票友譚鑫培”之目,名望於老生中,余叔岩外無人過之,尤在譚富英上。所傳唱片頗多,能存譚派舊矩。余最喜其《法場換子》,反二黃唱腔實余叔岩上。子程之,亦名於演界。詩書傳家,再伍優伶,可勝歎耶?頌萬有《楚望閣詩集》。
地蔵星笑面虎朱富 夏山樓主
熟戲生唱,實腔虛讓。陳傳其法,韓行其當。
段戲深求半老生,譚家歌法極高明。
不嫌獨絕無人賞,衣缽真傳陳彥衡。
夏山樓主本名韓德壽,字慎先,以字行。長於文玩古董之學,竟以名家。得陳彥衡之教,苦心孤詣,鑽求譚腔。於唱段之佳者,極力深研,有譏之為“段戲”者。又不能念做,有憾之為“半個老生”者。然以學術之力攻之,於譚派唱法,遂成獨絕。雖真賞之者少,而其唱其意,皆得陳彥衡之精髓也。攻之日久,遂有熟戲生唱、虛實相生之說,則由陳之法,踐己之行,求其當者也。
地察星青眼虎李雲 臥雲居士
名已著東鄰,推之票友老旦第一人。
高亮甘清誇嗓優,舊規新變善相求。
驀然回首龔雲甫,一派蕭疏韻最悠。
臥雲居士本皇室,名毓銘,後用“玉”為姓,名玉銘,字靜塵。,名趙靜臣,臥雲居士其號也。日人波多野乾一《京劇二百年之歷史》云:“嗓音絕佳,為票友老旦之第一人。其嗓音之結實,遠過於龔,而無龔之嗓音動聽。”臥雲嗓音高亮清甜,實勝龔雲甫,而專力摹龔甚肖,又能取之老生諸行運以變化,皆視之龔派最佳傳人也。然無龔嗓之枯澀處,乏於遠韻,所以不及龔之動聽也。
地健星險道神郁保四 張伯駒
驚人一曲《空城計》,歌斷皮黃全盛世。
曾閱《紅毹紀夢》詩,余門掌故動遐思。
唱時雖苦中州調,腔正詞真信不疑。
張伯駒以余派票友名動四海,蓋如吳小如先生所言,以豐厚之束脩與懇誠之態度,親得之余叔岩也。張氏從學余門之經歷及所得,皆在《紅毹紀夢》一書中,余少年時耽讀情景,今猶宛然目前。張氏所唱,恪守叔岩之法,今亦有錄音,頗雜河南口音,而詞腔之真確固無疑也。張氏為票友,有一事最足誇者,見之《紅毹紀夢》,云:“余四十歲生日,叔岩倡議演劇為歡,值河南去歲發生旱災,乃以演戲募捐賑災,出演于福全館。開場為郭春山《回營打圍》,次為程繼仙《臨江會》,因畹華在滬改由魏蓮芳演《起解》,次為王鳳卿《魚腸劍》,次為楊小樓、錢寶森《英雄會》,次為于連泉、王福山《丑榮歸》,大軸為《空城計》。余飾武侯,王鳳卿飾趙雲,程繼仙飾馬岱,余叔岩飾王平,楊小樓飾馬謖,陳香雲飾司馬懿,錢寶森飾張郃,極一時之盛,後遍載各戲劇畫報,此為亂彈到北京後稱為京劇之分水嶺。本年夏,即發生盧溝橋事變,叔岩病重,小樓病逝,繼仙、鳳卿亦先後去世,所謂京劇至此下了一坡又一坡矣。”
我見青山多嫵媚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