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琴古流尺八

春雨楼头尺八箫，

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

踏过樱花第几桥？

——苏曼殊《本事诗》

春雨潇潇，楼上飘来尺八的声音，对故乡的思念和身世之感，就那样悠悠落下，渗入心里，静谧，深情，孤寂。尺八大约就是这样一种声音吧。

诗人卞之琳描述他偶然听到尺八的情形：“那时候我正在早稻田附近一条街上，在若有若无的细雨中，正在和朋友C以及另一位朋友一块走路……心中怏怏的时候，忽听得远远的，也许从对街一所神社吧，送来一种管乐声，如此陌生，又如此亲切，无限凄凉，而仿佛又不能形容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我不问（因为有点像箫）就料定是所谓的尺八了。”于是他写下了“像候鸟衔来了异乡的种子，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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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会“陌生而又亲切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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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为明暗对山流尺八，右为琴古流尺八

乐渔樵主人刘一炜前阵子在日本偶得一心仪的琴古流尺八。竹壁厚实，竹皮红亮，颇有质感。吹口镶牛角、内涂红漆、五孔内侧还细细镶有一圈竹子，做工也是精致细腻。所以就着欣赏，也就来说说尺八这种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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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壁涂红漆，孔内边缘还嵌有薄薄竹片

尺八，是起源于我国的竖吹竹管乐器的一种。在唐宋时传入日本，现在日本正仓院还藏有八支不同材质和工艺但形制相同的唐尺八。唐尺八随雅乐传入日本，是尺八的最早形态，也可以作为中日竖吹竹管乐器的共同源头。

与现在的日本尺八不同，唐尺八为六孔，前五后一的形制，没有用到竹根，竹材管壁也不厚，相同的是尺八典型的外削斜切式的吹口。

在我国，外削斜切式的吹口自汉魏时期诞生，一直是竖吹竹管乐器的主流形式，但由于切口边缘在竹子内壁，比较容易损坏，而且吹奏时气息不易掌握，到宋元时被U形内挖式的吹口所取代，就形成了现在我们能看到的中国的南音洞箫（又叫南音尺八）的样式：U形（或V形）内挖式吹口，六孔形制，用十目九节带竹根的竹材制成。而日本尺八则保留了古老的外削斜切式的吹口，在演化过程中，变六孔为五孔，形成了现在用七目六节带竹根的真竹制作的形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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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两枝为箫的U形内挖吹口，右边两枝为尺八的外斜切式吹口

南音洞箫和日本尺八是同一源头在不同文化中发展演变的产物。比较它们的不同，我们能够体会到中日文化与审美的一些有趣差异。

南音洞箫的改造倾向于闲雅优美。改造了吹口形制，不仅解决了吹口容易损坏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使得吹奏时的气流集中，降低了吹奏的难度，音色也更加纯净和细腻，在技巧上更多运用口舌的变化，使得南音洞箫呈现出静谧幽雅而有婉转的风格。但这样的改造却限制了南音洞箫的音域，音色变化的丰富程度也有所降低。

日本尺八的改造则倾向于滞拙枯寂。保留了吹口形制，因此也保留了音质粗糙的气口音、广阔的音域和音色变化的空间，由此带来的犹如秋风卷起地上枯叶的侘寂之感，成为日本尺八的典型特征。改用了管壁较厚的竹材，使得音色更加趋于厚重朴拙。在技巧上，日本尺八使用颌动、颈动、脸动这些仿佛要使出吃奶的劲似的一点也不优雅的方法制造丰富的音色变化，而这些方法掌握都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练习。总体来讲日本尺八的改造都更增加其演奏难度，这也许与日本人的民族性格有关，也许与它在历史上曾为僧人修禅之用有关。历史上曾经有一段时期，尺八仅作为和尚僧侣的法器而禁止一般俗人使用。这些僧侣被称为虚无僧，他们盘腿或跪地而静坐于寺院之中，以奏尺八来代替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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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古流尺八吹口处镶嵌的三角形牛角薄片，明治后的改进

明治之后，在日本现代民族音乐之父宫城道雄为首掀起的“新日本音乐”浪潮中，乐人对日本民族乐器进行了研究和改进，以弥补其形制、音响、技艺等方面的先天不足。尺八在这一时期也有了一些改进，比如在吹口处加上牛角薄片以防止损坏，在内壁涂防水漆增加耐用程度，也使内壁光滑，音色更加圆润。一炜所得的尺八就是明治改进后尺八的典型工艺。

话说近代日本尺八形成三个流派，琴古流重传统和音乐性，明暗对山流重禅意而吹奏相对自由，都山流为古老的尺八融入了更多新的尝试。三个流派在曲目和音乐风格上都各有特点，尺八形制也略有不同，比如一炜所得尺八吹口镶嵌牛角为三角形，这便是琴古流的典型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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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by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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