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盘旋蜿蜒的山路上行进着。
元宵夜,老市区里人潮涌动,我是在朋友圈里得知的。没有一年像今年这样热闹过,坐在老宅院门口休憩的八十岁老人,可能一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操着各地口音的人,塞满整条牌坊街,颇为壮观。我是怕极了这种场面,总觉得挤得进人流中就出不来了,比起看人山人海,接受朋友的邀请去山上的村庄过节要舒适许多。
在除夕春节元宵之外,还有节日甚至比这几天还要隆重,每个村庄在自己固定的一天里举办游神赛会,俗称「闹热」。正月十五,我们前往潮州赤凤。
进村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这里常有野物出没,倘若车手是第一次来,定会被突然窜过马路的动物吓到。我们去的路上就遇见一只大松鼠,一个刹车稍稍措手不及。微风习习带着草木的味道,三两声鸟叫穿在虫鸣中,满月就挂在竹子枝头。在絮状通透的云朵后面,圆月犹抱琵琶半遮面却也挡不住那皎洁光亮,见此情景惬意得竟忘记拍上一张照片。
路上只有自然的声响和汽车的引擎声,甚至让人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让人怀疑尽头是否真的有村子。 “进村只有这一条路,村子里也没有其他能通向别的地方的路了。” 于是对路和人的联系,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意识。 “所以像不像世外桃源。” 好比枝条末梢那么微小又是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量。 “村里的人多吗?” “五六十人吧。” “如果没有车,他们怎么下山?” “你怎么担心起这个来了?” 即使是在舒服的副驾驶座上,都能感觉到走上这一段路的不容易,从小在城市里都是过着交通便利的生活,寻思着,如果下了山,便不想再回去了吧。 “你的朋友还住在村里面吗?” “没有了,举家都搬到市区里了。” “那怎么还需要回来?” “回来祭祖啊,祖先还在这边。”
走到看见依稀灯火的地方,正巧晚上八点,锣鼓声从远处传来。一下车就跟着朋友进村。乡里叔孙们正在庙里「请老爷」老爷:在潮汕地区是指各路神明。点香、起鼓、和老爷说话问道 “可否出游” ,然后掷杯筊,直到掷到「胜杯」胜杯:杯筊投掷后一片平面朝上,一片凸面朝上,才能把「老爷」请上轿出游。“大家一年就只在今天,练习一个多小时锣鼓便开始「营老爷」营:来回走动的意思。老爷:用神轿抬神明在村里巡游。”
「擎标」擎标:赛大标;年轻男女肩担绣着吉祥语,标头挂篮子或灯笼的标旗 的姑娘,也是问询是否愿意就能上场的。敲锣鼓的技艺还略显生疏,但在不可抵挡的热情之下,就算跟不上节奏也还连贯地表演着。
鼓、锣、深波、钹、小锣、钦仔锣,锣鼓队后是器乐队,椰胡、唢呐、洞箫、笛子;队伍的花式和人数虽简化了许多,该有的还是有,演奏着传统的曲目。
终于把「老爷」请出宫,昭告「营老爷」活动开始。出游的神明依次是伯公、三山国王、大王爷、赤沙爷、五角主爷。依山而建的房子错落有致,路也是高高低低,多是坡道和台阶,晚上的光线不好,队伍中安排了一小队举着灯的小朋友,是锣鼓队的一部分,也充当照明。今晚一共要「营」满全部十一个「神前」神前:集中的大祭场;赤凤村的神前是按房头分的,总共11个,李厝9个,黄厝1个,祠堂1个,这条路线不知被多少人走过多少年。
队伍有如一条神龙在这片山头盘踞游走,每到一处,家家户户门前檐下吊起的一串串大红鞭炮就被点燃,升腾的浓烟像云雾笼罩住了龙首。鞭炮越长,队伍停留的时间越长,此中是为了让锣鼓和神明在自家门前停留久一些,祈求来年更加兴顺。
队伍后面的旷地有烟花点燃,火种升空爆炸,极尽绚烂,像太阳像星空像银河,像神明感知到人们的诚意,撒下的光明。在这样子的节日里,远离喧嚣的尽头,人们返璞归真,没有等级地位之分,抛开社会性的束缚。脚踩的土地和头顶的天空,浩浩荡荡的队伍,波澜壮阔的烟花,让人变得特别渺小。
坐在廊檐下抬头望,烟花每一次的“昙花一现”之后,是是否还有下一朵的未知。
每家人在隶属的「神前」上香祭拜,焚化纸钱,有人准备好茶水点心,放置好长凳,迎接锣鼓队的到来。看热闹的人们会被请开凳子,留给锣鼓队伍的人休息,每个人都惦念着他们最为辛苦。
队伍停留十几分钟后就要往下一个「神前」了,然后人们开始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焚化纸钱,火堆越烧越旺;火舌飞舞时,风卷着带火星的纸灰飘于半空,火星冷却,纸灰降落。
游神的锣鼓队伍已经远去,乐声传来还有回响。
观看了一夜盛会,身边的人都稍显倦意了,家里边的妈妈们早已熬好了粥,做上小吃。
用柴火和大鼎煎萝卜糕。
竹条吊着卤鹅和焗鸡,旁边烟囱底部是灶神的神位。
一碗碗香粥已经盛好,等着游神的人们回来补充体力。
凌晨一点,游神的队伍正送「老爷」入宫,五个小时不间断的游神也算是圆满结束了,这一刻,我前来时的那些疑问才有了答案。
潮州人有着深沉的羁绊,和祖先和庇佑村庄的神明尚且如此,在这场仪式中,人们之间的招呼和关照,催化着这股人情的味道。
过完这场烟花中的「闹热」,像装着真诚祈愿的漏斗倒置了过来,开始计时。
这个村庄迎来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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